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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眼下不見一人,興言及此,悲纏肌骨。幸屬千載之運,逢大齊之德,矜老開恩,許得相見。今寄汝小時所著錦袍一領,宜自檢看。禽獸草木,母子相依。
吾有何罪,與爾分隔?今復何福,還獲見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蘇。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貴極王公,富過山海,不得一朝暫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饑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汝何用為,于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系于汝。
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雲冥昧而可欺負。護得書,捧之涕泣,悲不自勝。亦以書報母云:區宇分崩,遭遇滅禍,遠離膝下,忽忽三十五年。受形稟氣,皆知母子,誰同薩保,如此不孝!子為公侯,母為俘隷。
暑不見母暑,寒不見母寒。衣不知有無,食不知饑飽。泯如天地之外,無由暫聞。晝夜悲號,繼之以血。
分懷冤酷,終此一生,冀奉見于泉下耳。不謂齊朝解網,惠以德音。摩敦、四姑,已蒙禮送。初聞此旨,魂膽飛 越,號天叩地,不能自勝。
草木有心,禽魚感澤。況在人倫,而敢不銘戴齊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國,信義為本。伏度來期,已應有日。
一得奉見慈顏,永畢生願。生死骨肉,豈過今恩。負山戴岳,未足勝荷。伏紙嗚咽,言不宣心。
蒙寄薩保別時所留錦袍,年歲雖久,宛然猶識,對此益抱悲泣耳。齊人留護母,使更與護書,邀護重報。往返數次,護徒以卑詞致乞。時段韶拒突厥于塞下,齊主使人以護書示之,問其可否。
韶作書報曰:周人反覆,本無信義,比晉陽之役,其事可知。護外托為相,其實主也。既為母請和,不遣一介之使到此來求,而徒作哀憐之語,形諸楮墨,其情可知。若據移書,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
得母之後,彼必益無忌憚。為今之計,不如且外許之,待和親堅定,然後遣之未晚。齊主得書,猶豫未決。時又傳言木桿可汗以前攻晉陽不得志,謀與周兵再舉伐齊。
齊主大懼,急欲與周通好,以免干戈之擾。因不待周使來迎,即送其母歸。閻氏至周,舉朝稱慶,周主為之大赦。護與母睽隔多年,一朝聚處,凡所資奉,窮極華盛。
每四時伏臘,武帝率宗室親戚至其家,行家人禮,稱觴上壽。尊榮之典,振古未聞。俄而,突厥留屯塞北,更集諸部兵,遣使告周,欲與共擊齊,如前所約。護因新得其母,未欲東伐, 又恐負突厥約,更生邊患;不得已,征二十四軍及散隷,及秦、隴、巴、蜀之兵,並羌夷內附者凡二十萬人,率以伐齊。
但未識周師之出,勝負若何,且聽下卷分剖。
第五十六卷
爭宜陽大兵屢卻施玉天誅亟行
話說宇文護懼違突厥之意,出師伐齊。周主授護斧鉞,親勞軍于沙苑。護軍至潼關,遣大將尉遲迥率精騎十萬為前鋒,趨洛陽;大將權景宣率山南之兵,趨懸瓠;少師楊出軹關,親率大軍屯弘農。命齊公憲、達奚武、都督王雄軍于邙山。
齊主震恐,悔不聽段韶之言。乃遣蘭陵王長恭、大將軍斛律光救洛陽,太尉婁睿拒楊。出軹關,恃勇深入,軍不設備。婁睿將兵奄至,大破其軍。
被執,遂降。權景宣圍懸瓠,豫州刺史王士良、永州刺史蕭世怡並以城降。尉遲迥等圍洛陽,為土山地道以攻之。城中守禦甚固,三旬不克。
護命諸將塹斷河陽之路,以遏救兵,引師共攻洛陽。諸將以為齊兵必不敢出,唯坼候而已。蘭陵王斛律光畏周兵之強,未敢遽進。齊主召段韶,謂曰:「洛陽危急,今欲遣公救之。但突厥在北,復須鎮守,奈何?」對曰:「北虜侵邊,事等疥癬,不足為國深害。今西鄰逼,乃腹心之病,請奉詔南行。」齊主曰:「朕意亦爾。」韶乃率精騎一千發晉陽,星夜趕行,五日濟河行近洛陽,與諸軍會。
值連日陰霧,乃 率帳下三百騎,與諸將登邙阪觀周軍形勢。至太和谷,與周軍遇,韶即馳告各營,迫集騎士,結陣以待之。韶為左軍,蘭陵王為中軍,光為右軍。周人不意其至,皆懼。韶遙謂周人曰:「汝宇文護才得其母,遽來為寇,何也?」周將曰:「天遣我來,有何可問!」韶曰:「天道賞善罰惡,當遣汝送死來耳。」周將曰:「吾不與汝鬥口,特與汝鬥戰耳。」乃以步兵在前,上山迎戰。韶命軍士且戰且卻以誘之,待其力弊。
然後下馬共擊,衝堅陷鋭,萬眾齊備。周師大敗,一時瓦解,主將禁之不能止,投溪墜谷,死者無數。蘭陵王以五百騎突入周軍,所向披靡,遂至洛陽城下,呼門求入。城上人弗識,乃免冑示之面,始開門納之。
城上歡呼震地。周師在城下者亦解圍遁去,委棄營幕,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軍資器械彌滿川澤。唯齊公憲、達奚武及王雄在後,勒兵拒戰。王雄馳馬沖斛律光陣,光退走,左右皆散,唯余一奴一矢。雄按刺之,不及光者丈餘,謂光曰:「吾惜爾不殺,當生擒爾去見天子。」光回身反射,中雄額。雄抱馬走,至營而卒。軍中益懼,齊公憲拊循督勵,眾心少安。至夜,收軍欲待明更戰,達奚武曰:「洛陽軍敗,人情震駭,若不乘夜速還,明日欲歸不得。武在軍久,備見形勢,公年少未經事,豈可以數營士卒,委之虎口乎?」乃還。權景宣亦棄豫州還。齊主親至洛陽勞軍,以段韶為太宰,斛律光為太尉,蘭陵王為尚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