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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中有一瞽者,姓潘的,是遠鄰,因他常常誇口說道:「不但算命,且能算天,一無虛偽。」都呼他「潘無訛」。平日所斷吉凶、雨晴、貧富、豐稔,頗多應驗,又無忌諱的。潘瞽就自起一號道是「潘強嘴」。當席眾人公揖罷,次序坐定。潘強嘴先開口說道:「瞎子平日遠近相命的打起一個別號,稱是『無訛』的。今日要看看這位郎兒的八字,一正是無訛,正正的說了罷。」眾鄰舍介面道:「正要看聽你強嘴說得是也、說得不是也。若算不着的,大家公罰了一大碗冷酒罷。」仁舉道:「只是不誠,何敢相煩。」便把生兒之生辰正時說出了。無訛先一聽來,便笑嘻嘻的說道:「好好的,好的。五月五日之生,古之戰國時田文,又宋朝胡文定公,莫不是極貴之命。」眾鄰舍齊道:「果然無訛說得無訛,這是人人所共知了。」無訛復口中暗念,指頭輪推,沉吟了半晌,忽立起來,大聲嚷道:「這個八字,容易算不出的。當日關老爺是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戊午時達生,做了千古之大忠大賢、大豪傑。今令郎是甲午年、甲午月、甲午日、甲午時誕生,分明是做得關老爺之事業,到有大勝了關老爺的。關爺之命,一派是火逢會上土。五行之氣,要不句相濟些。土氣主重,火氣主烈。火鍛鍊而太盛,土重厚而濁,遇空則發。故關爺之事業,大是流芳百世。火烈士壓,故最欠了壽限,不能遐長。而今令郎之八字,算是火烈,而事業同關爺。甲為長卷之方,而金甲午之金,金空則鳴,故一生而多功多業,名于一世,傳于萬代。金體又堅又強,無毀無變,鏘鏘有聲,故福祿兼全,壽命復長,遠愈之乎關老爺之八字幾層了。大是奇了,待我回家細細的推詳來罷。」眾中有嘲笑他的,笑說道:「無訛先生算不出命,原請坐下,立客難打發呢。」潘強嘴焦燥,復再四輪推進,摸着嘴,揮着鼻,左顧了咳嗽一聲,道:「列位有所不知,譬如個尋常一品宰相的命,瞎了看算了多少人命的,那樣格局,容易算不過了。今這個八字:十歲內,已成了大器。十五六歲時,名滿天下,榮宗耀親。功業配鄧禹,福祿似汾陽,財過陶朱,壽躋頤期,封妻蔭子,公侯將相皆出其門下。這等貴顯,難道一席盡說了罷。」眾人一齊讚揚。
無訛復道:「又有說不得、解不得的。功成業遂之後,有白日勝天的格也。非升仙,便是成佛。曷不稀異麼?」仁舉道:「這等說起來,莫不是寒門過福了麼?」說話間,酒席擺上來,大家暢飲盡醉了。臨起,無訛又向孝廉道:「可惜哉!瞎子年紀多了,到令郎大顯時候,不知能看得見不得見了呢?」一人道:「你是無訛,為何連自己的壽數也不知麼?」一人道:「潘先生嘴強了,很所以過去一半的年紀知道,未來的一半年紀就不知道。」說的大家都大笑而別。
過了幾天,即是初七朝,眾親戚來會,是孝廉之嬸母與同曾祖的哥哥、弟弟,並三個侄兒;再有庾夫人之弟與弟婦,並小姨夫、甥兒。一共十來人,俱送喜蛋一盒來了,庾夫人因有叔婆是長親,勉力起迎。各相見畢,又抱游兒與眾親觀看。人人撫弄一番,不笑不啼,絶無聲息,都疑是個啞巴。
仁舉瞧科,便向眾親戚道:「前日潘強嘴在酒席上,說有可駭的話,如此這般。這是傳不得的,又信不得的。我如今要為眾親戚說啞巴,解解人的疑惑了。」眾親戚齊應道:「總是潘老瞎的,便是無訛。自然是應驗的日子。」是晚宴罷各散,不在話下。
且說庾夫人產的只七日,即強起身迎接親戚,氣脈不完,感了風寒,便頭疼發熱起來。飲食不進,醫藥無效,日重一日。
仁舉不勝憂悶,一面煩人僱覓奶娘,一面發帖請醫,俱說娩後氣虛傷寒,邪熱搏結,瘀血凝滯,汗下難施,只用兩鮮調和的劑,看是何如。
時楊公子還有三四天缺乳了,並不啼哭。老媽們看的焦悶,把來米飲喂些,也嚥下去。原來咸寧是個縣分,那裡尋得請好醫、好奶子,孝廉只自叫苦。
庾夫人呻吟不已,便對孝廉說道:「我聞往日大姨夫謝少傅說,興國州有一安太醫,年老業明,到有起死回生之術,不徒青囊明理,又有神法,善養孩兒之方雲。相公就是備禮發帖,一為邀請,一來看看問劑藥,二則導兒聲息。豈不兩全的麼?」仁舉許諾,即遣侄兒楊少璉賫幣向興國州請安太醫去。
且說這安太醫,名學古,號一洲。這是聖歎撰《水滸傳》,梁山泊主、及時雨宋江患了背瘡,浪裡白條張順邀致神醫安道全療得瘡腫,仍以入伙梁山泊。後來招安,奉使乘舟往朝鮮國。
舟過暹羅國,為國王李俊所劫,復落草于暹羅田。這學古便是道全之後。安道全素居揚子江邊建康府。其子懼禍及家,仍潛逃到武昌興國州隱居,世傳的以青囊術名于一世。公門巨族,無不延請。到底是醫道神明,人又謹慎,重義輕利,投劑一帖,但得差蘇,人都呼他安一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