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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綉虎聽了,連連打恭道:「小年侄賦性愚魯而且鈍,又兼家寒,向蒙諸位簪纓,通家舊誼,往往議結姻親?年小侄非不願納,但心固有志也。嘗思天下美貌女子,何處不有,才智之女,亦何地而無?若貌無沉魚落雁之佳,才無詠絮之雅,小侄不取也!必待才貌兼全,能與小侄之才旗鼓相當,你吟我詠,才是小侄的佳偶。況且男子之娶婦,與女子之嫁夫,若無定見,一有所失,終身懷恨,悔莫大矣。負大塚宰殷殷擇婿之意,為人之所才奪也,還望老年伯善為我辭之。」
馮日敬聽了,不覺的哈哈大笑道:「我只道賢侄具此青年秀美,必要談吐凌雲,襟懷俊逸。不意賢侄幼失雙親,且少義方之訓,竟成了一個迂腐木雕,不通時務之論。烏呼可也?你說沉魚落雁,避月羞花,此不過讚美之詞,以比美貌之女。你說詠絮之才,亦不過詩壇中,以讚美之稱。所云盡信書,不如無書之謂,何而賢侄執此以為定論?吾未見其人也!莫怪老夫言過于激,若依賢侄這般見識,錯過好事姻緣,將來老大徒傷悲耳,還宜允了這頭親事才是。萬萬不可錯過,失此良姻。況且這來大塚宰,現任當朝一品,求婚于汝,不為辱沒。亦且將來富貴功名,何須力求!」
許綉虎聽了,只得也笑了一笑,說道:「老年伯見教的極是,無奈士固有志,不可奪也!」馮日敬見他不從,只得起身別去。正是:
炎炎赫赫做高官,為女求婚有什難。
誰道兒郎堅執意,推三阻四萬千般。
許綉虎送了馮主司出門,自己回到書房來。想清早起被他纏了半日,又被他搶白了一場,好不氣悶。直到午後,方纔氣平,道:「我有如是之丰姿,必不肯等閒棄擲,斷送於村姬嫫母之手。只是方纔此老勸我不可錯過,老大傷悲,倒也是正理之言。但不知此女果是何如?」
因想了半晌道:「豈有此理!從來天生萬物,各有匹偶。今既付我如是之才、如斯之美、又豈肯使我有鰥在下?亦必生有一才美之女,以作蒹葭好合。苟無才美之女與我而終其身,豈非天之所賦為虛也我今須拿定主意,萬不可被人搖惑。」
忽又想道:「我生於斯、長於斯,數年以來,為何不曾見、不曾聞有什麼奇才異色之女子有隻字流傳。他方纔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倒也說得有些道理。難道生於古,獨不生於今乎!」
因又想道:「必無此理。我今守制六年,出門甚少。況且一水一窪之地,又無山川之毓秀,豈有沉魚落雁,避月羞花之女子?我想遍天下之大,必然有才貌兼全的女子也!還是我不曾廣見廣聞,若果能廣見廣聞,而于此留心尋訪,必有一番奇遇,也不可知。不要被這老兒挫吾志可也。」遂依舊回絶媒人不題。正是:
姻緣自古前生定,若是今生便可為。
不是推三並阻四,怎能得見美于斯。
再說馮主事,見他不允親事,心中不悅。遂一徑來見大塚宰,將許綉虎辭婚,固執不從,細細述知。道:「不是晚生不善辭令,大都此子無福,有違盛意。」塚宰聽了,笑道:「婚姻之事,固不可強為,亦非一言而決。明日有友人相約遊覽西湖,等我回來再處。」
來公子在旁聽了,忿忿不平道:「小畜生!這樣可惡,不中抬舉,藐視我父親大人!怎見我妹子便是無才?便是無貌?休討得我公子性發。從便從,不從寫個帖子與學院,革他的衣巾,他也沒處叫苦。」馮主事道:「公子不必性急。既是令尊大人友約遊湖,且等回來再作商量。」說畢,別去。
當不得這來公子使公子性兒,聽見不允他妹子的親事,心中十分懊惱。遂暗暗算計一番,道:「我今只消如此,這般,不怕他走上天去。」遂悄悄吩咐家人:「等老爺起身後行事。」
過不兩日,來大塚宰出門去了。這些家人奉公子之命,無不盡心打聽。分散在許家左右,訪察他的動靜。
不期一日,許綉虎因母舅壽誕,叫老仆備了禮物,從清晨出門去拜了母舅的壽,母舅留他吃一日酒,至傍晚方纔辭別回家。
行至途中,忽有三、四十青衣的人,走近前來攙攙扶扶的說道:「今日許相公不在家中,我等尋了一日,卻在此處相逢,快走一步,免得我家相公等久。」
此時,許綉虎雖不十分沉醉,卻也酣酣然有些醉態,只覺兩眼蒙‧的問道:「今日是我出門拜壽才回,汝家相公是哪一位?叫你們尋我做什事?」青衣人道:「小人等奉了相公之命,來請公子到家做些詩文。」許綉虎道:「此時天色晚了,我要回家歇息,明日到你家做罷!」眾人道:「這個使不得。若請不去,就是連累我們受責。」
一面說,一面扶擁着而走。許綉虎道:「請做詩文,絶妙好事,我也不好辭。你家相公,端的是誰?若是俗人,我就不去了。」眾人道:「我家相公是個文人,到那裡相見便知。」
說罷,不由許綉虎的腳步做主,各自用手攙扶,卻扶走到一座大樓高峻、房舍連雲,一個大人家的門首。許綉虎見了,心中卻是明白,遂立足道:「着哪個人去報知主人,可出來迎接才是。」眾人道:「晚間不須迎接,且到廳中迎接不遲。」
說罷,又攙扶着許綉虎入到中堂,轉入後廳,又進耳房,又出夾道,彎彎曲曲,逶逶迤迤,一重重,一進進,不知走過了多少廳堂廊廡,然後到一小室中來,已有燈光明照。雖不是精緻書室,卻也有幾幅歪斜詩畫,數卷殘書。再看那廂,有紙帳梅花,竹床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