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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待交卷,卻見並無一人做完,只得坐在房中。直坐到下午,方纔看見有人上堂交納捲子。此時宗師已退入在內,堂上無人。公子看在眼中,道:「他若出來,反有不便。」遂將捲子走上堂來,置放案間。正值開門,隨眾而出。到了轅門口,轎伕連忙迎接,公子坐轎回寓。居行簡看見公子出場回來,無限歡喜。着人收拾,連夜下船回家等待消息。
這吳宗師看了居公子的文字,竟如美女簪花,鮮妍秀色,深合己意,不勝擊節道:「果是名不虛傳,長安久譽!怪不得府縣取他為案首。既是府縣取他案首,我又有何嫌疑?亦以案首取之。」
過不一日,發出紅案,竟是第一名居宜男。有人來報喜,居行簡一一打發而去。居夫人使人置備了一副極齊整的儒巾、藍衫,等候送學。
到了送學這日,官家行事不同,廳堂結綵,侍從多人將居公子打扮的風風流流而下學。
下學之後,一路迎來,直看得滿街塞巷的男男女女,無不嘖嘖稱讚居家公子,好一個風流美少年。你道居公子一路迎來,怎生好看?只見:
面如傅粉,頭髮齊眉,一頂儒巾籠總角;唇若朱丹,身材俊逸,一領藍衫遮蓋體。巾插銀花光耀。衫披錦繡成雙。坐下白馬金鞍,覆罩黃羅深傘。人人喝采,潘安出世好兒郎;個個稱奇,西子重生如處女。
居公子坐在馬上,一路迎來。見見人俱喝采,昂昂然右揚鞭,左綰繮的東瞻西盼,越顯得風流俊逸。竟有個看殺潘安,想殺衛玠,被人擁擁擠擠,攔住了馬頭不肯放行。還有那些宦家富室的門口,重簾之內,夫人、小姐見了這般似美女的一個小秀才,恐他容易走了過去,叫使女、仆婦出來攔住馬頭,不容他徑去,定要多看一會方纔放行。
居公子見簾內俱是婦女,越賣弄精神。手勒絲繮,斜翹兩鐙,兩眼注目,射入簾中,兩邊觀看。一時就哄得這些夫人、小姐,以及婦女各笑嘻嘻,啟簾爭看。內有年紀老成的,恨不得扯她下馬,摟入懷中叫聲兒子;內有年紀與她相仿的,恨不得一時湊合攏來,成了夫婦。就閙得松江城裡城外,這些鄉紳富室,各着人來攔路邀截,要看居公子的標緻。
居家的跟隨人役,又不好變臉呵斥,只得由他截去。先前還是順路,到了後來,不是順路,也來邀截。家人們怎肯依他,兩下吵吵嚷嚷,這邊不肯去,那邊又不肯放。公子在馬上暗笑不止。只得說道:「索性做個人情,不可偏了一邊,由他去看罷了。」那邊家人聽見居公子肯去,就來籠着馬頭,引到自家門首簾下,簾內的夫人、小姐竟看一回才肯放行。故此耽耽擱擱直到一更之後,方得到家。
此時,家中廳堂結綵,鼓瑟吹笙,肆筵排席。居行簡同居公子先拜謝了天地、宗親,然後與夫人坐下,受了八拜之禮。拜完,居公子推說:「辛苦了一日,不能飲酒。」告辭入內。居行簡自同賀喜的親友飲酒,搬演戲文,歡飲終宵。
居公子入內,將路上邀截看看的光景與母親細細說述,各笑一番不題。正是:
善戲謔兮豈是謔,多才必定逞奇才。
如若認真迂而腐,迂腐之人何有哉!
這番舉動,果是有女之家,打聽得居公子尚未有親,俱央人說合。居行簡又只得極力苦辭,說:「公子年還幼小,況且有志,必得中了進士,才肯議親。」無奈愈辭愈有。
又是一班新進的秀才,來約居公子去謝宗師,居行簡欲要回他不去,掌珠道:「若以宗師為父親的門生,孩兒不去亦可。今以孩兒為宗師的門生,似乎要去。況且孩兒案首,為諸生之領袖,豈有不去之理!」居行簡聽了,點頭許允。只得同公子與一班新秀才來。
到這一日,居公子與眾秀才,各穿戴了儒巾儒服,當堂拜見。拜見完,宗師發放了諸生出去,獨留居公子到後堂小酌。因請罪道:「愚兄今日榮幸,皆受尊公老師台之恩,以至如此。適纔賢弟與眾生員,在公堂之上同行拜謝,使愚兄心有不安,賢弟似乎多贅矣!」居公子聽了,連連打恭說道:「老世兄與家嚴昔日之師生,小弟與老世兄亦今日之師生,焉敢缺典。」
說罷,飲酒間講論些文字、古今典謨,甚是雅飭。宗師笑問道:「愚兄在京時,聞得尊翁老師台為賢弟辭婚。只不知賢弟近日可曾有聘定否?」居公子道:「家嚴只因愚弟有執意欲得成名之後,議親不遲,故此尚然有待。」宗師道:「此乃賢弟志士所為。異日走馬春風,看花上苑,少什麼金屋阿嬌!只不知誰家有福,以作燕燕于飛也!」兩人說說笑笑飲夠多時,居公子再三辭行。宗師不能相強,只得起身相送大門之外。
居公子同了素琴走出轅門外來,忽見一個秀美少年翩翩迎面而來,兩下彼此注目而視,一時不便交言,各將手拱一拱,各自走開。居公子走得遠了,方回頭看少年。還立在那裡,有徘徊不忍欲去之態。居公子因對素琴說道:「誰知世間也有這般一個美步年在我眼中經過。」素琴道:「果然生得神清秀美,丰韻飄然。據我素琴看來,到也與公子可以並驅中原。」
居公子一面走,一面又說道:「不知誰氏之子,只怕徒具外觀,胸中無學,亦不足取也!」素琴正欲講談,早已有家人來接公子。公子坐入轎中,到了寓處。次日同父親回家不題。正是:
各抱奇姿各抱才,忽然相遇費疑猜。
乍喜乍驚還脈脈,勾勾引引到家來。
卻說居公子別過了宗師,路上遇著這少年,你道是誰?原來是嘉興府秀水縣人,姓許,名汝器,字瑚璉。因幕唐伯虎風流倜儻,遂又別號綉虎。卻是世代簪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