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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應聘想了一想道:「老年兄要弟行令,只得允從。」先吃了一杯令酒,取了六個色兒在手中,說道:「我想當日做窮秀才時,拿了書本,寒暑無間,所望者功名到手,衣紫腰金,脫盡寒酸。選了有司,一味悛剝民膏,何愁不富?財既充盈,就有喜慶之事。不是謀幹陞遷之喜,就有嫁娶生育喜歡。有了財喜,亦必要有福消受。有福消受,亦必要有龜齡之壽以享之。小弟今日所取的,是三為財,四為喜,五為福,六為壽。如若不遇,竟飲四杯。各說酒底,遇一者免飲一杯。」
說罷,將色擲在盆中道:「取三財、四喜、五福、六壽。」擲完,盆內卻是有財福,而無喜壽,該補喜壽兩杯。先吃一杯,補喜的酒,說道:「自喜恩深陪侍從。」後吃一杯補壽的酒,說道:「稱觴獻壽樂鈞天。」說完,叫人斟滿了令杯,送與王謙六。
王謙六接杯飲乾,取色兒說了下盆語,擲將下去,卻是有財喜,而無福壽。遂吃了一杯補福酒道:「福隨春色潤家庭。」又補一杯壽酒道:「山翠遙添作壽杯。」說完,送與居行簡。
居行簡亦照前擲下,卻是無財無喜,該補財喜兩杯。吃了一杯,說道:「年年喜見山常在。」又吃補財的酒道:「臨財毋苟得。」說完,叫人斟酒送與公子。
公子立起身來說道:「父執之前,焉敢放肆。但是年叔之令,小侄又不敢不遵,望先生、父親恕罪容擲。」遂將酒折入小盅飲乾,也照前擲將下去。卻無喜在內。將酒飲完,說道:「喜有兒郎讀父書。」說完,着人斟酒,起身出位,送至來應聘面前。
來應聘看了公子,接杯在手大喜道:「卻果是喜有兒郎讀父書。老年兄有此佳兒,必得才美之女配合才妙。今日小弟興來,實不相瞞,意有所在。小弟只生一弱息,卻與令公子同年,雖不貌陋,亦且聰明。若不棄嫌,弟與年兄今日結了兒女親家,成就此佳兒佳婦豈不快美?」
王謙六見他願將小姐與居公子聯姻,遂滿口讚美的說道:「果是老先生眼力不差,這門生實系東翁千里之駒。小弟在此西席三年,公子每日進館誦讀只有一時在館,誦讀的不兩、三遍,就能背誦如流,到如今一日數行俱下,再讀幾年自是玉堂金馬。就是前日居老先生入朝,他題了首入朝的絶句大有才情蘊藉。」來應聘聽了忙問道:「這首入朝詩,年兄可還記得麼?」王謙六道:「怎麼記不得。」遂自念出道:
夙興不寐去朝天,滿腹憂民待生靈。
寂寞自回衙署冷,只留衣惹禦香煙。
來應聘聽完,不勝擊節道:「前一句為臣盡職,第二句憂天下之憂,只一待字,含蓄甚深,不敢越隙,空懷滿腹。第三句自憐官非台諫,冷署鴻臚。第四句又以自慰,竟將居年兄描寫曲盡,不意童稚有興匪夷,真可喜也。真可愛也。」
居行簡只微微笑說道:「小兒彫蟲伎倆,來年年兄教誨才是,怎麼一味誇稱?聽了寧不有愧?我們且顧飲酒。」一面送盆到王謙六。王謙六也起了一令,令完,居行簡也是行了一令,各各歡然暢飲。
來應聘因又笑向居行簡說道:「我想令郎詩中,說衙署冷淡,若要熱閙,有何難事?如今第一着熱閙勢利關頭,只要奉承得幾個宦官歡喜,功名自然炫赫。小弟不瞞年兄說,近日若不走這條路,怎得有此風鮮衙門,使人知畏。」
居行簡卻聽得甚不耐煩,又不好搶白他,只叫人忙忙斟酒,直吃飲得盡歡盡興,方纔告別,起身而去不題。正是:
趨炎小人事,寧澹君子心。
澹處終常久,趨炎不可欽。
居行簡同着公子別了先生入內,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埋怨夫人道:「我着人進來請公子出見,只不過一時難回來給事,‧只該推託事故,不出才是,怎麼竟打發她出來?喜得孩兒乖巧不露破綻,絶不疑心。倘或敗露,豈不是一場笑話。」
夫人道:「我原不要她出來,恐怕露出本相。孩兒道:『父親既認為男子,安得不以男子見人。』又說:『司空慣家。』故此放她出來。既不辱命,又何礙也?」居行簡道:「‧道來給事定要見我孩兒,卻是為何?」夫人道:「想必是他曉得我孩兒會讀詩書,羡慕請見,也是年家子侄常事。今已見過罷了。」
居行簡道:「夫人有所不知。你我坐在衙中,哪曉得外面事情。不知誰人傳出,說:『我孩兒人物清俊,文才秀美。』歆動得滿城中有女之家,要與孩兒為婿。他今日之來,竟有個先下手的為強,只因不曾親眼見過,心還不定,今日見了,我看他光景,死心塌地要與我給個兒女親家,豈不好笑。」遂將席間一番說話細細述知。道:「倘明日着人來議婚求允,這怎麼處?」夫人道:「原來如此。以後有人來說親只推說孩兒年幼,再過幾年來說不遲。」
說罷,也就不題。誰知這來應聘回家,將居公子的相貌文才,席間禮儀細細述出,直聽得這個愛妾心花俱開。說道:「老爺千萬替我作主,使我女孩兒結此姻緣,心願足矣。」來應聘道:「我今日席間已曾露意。只是他父親絶不招架,欲待再說,殊為失體,故此後來只是吃酒。」
愛妾道:「他只不過一個窮官,你是風鮮,誰不願巴結,何不明日再托一個勢力之人去說。他難道自不思忖,有個不肯附就的麼?」來應聘道:「他雖是窮官,到也立品,只是有些性子倔強,不順人情的人。我只好慢慢託人宛轉去說,再無不成之理。」這才是:
有女求佳婿,生男願好逮。
誰知有圓缺,惹出許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