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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地自陳余受戮,久無王封,因將仲封為代王。齊有七十三縣,比荊楚代地方闊大,特將庶長子肥,封為齊王,即用曹參為齊相,佐肥同去。分明是存着私見。於是同姓諸王,共得四國。
惟從子信不得分封,留居櫟陽。後來太公說及,還疑是高祖失記,高祖憤然說道:「兒並非忘懷,只因信母度量狹小,不願分羹,兒所以尚有餘恨呢。」事見
第1一回。阿嫂原是器小,阿叔亦非真大度。太公默然無言。高祖見父意未愜,乃封信為羹頡侯。號為羹頡,始終不肯釋嫌。看官試想,高祖對著侄兒,還是這般計較,不肯遽封。
他如從征諸將,豈止二三十人,前此蕭何等得了侯封,無非因他親舊關係,多年莫逆,所以特加封賞。此外未曾邀封,尚不勝數。大眾多半向隅,免不得互生嗟怨,隱有違言。
一日高祖在洛陽南宮,徘徊瞻顧,偶從復道上望將出去,見有一簇人聚集水濱,沿著沙灘,接連坐著,身上統是武官打扮,交頭接耳,不知商量何事。一時無從索解,只好再去宣召張良,代為解決。待至張良到來,便與良述及情形。良毫不籌思,隨口答道:「這乃是相聚謀反呢!」一鳴驚人。
高祖愕然道:「為何謀反?」良解說道:「陛下起自布衣,與諸將共取天下,今所封皆故人親愛,所誅皆平生私怨,怎得不令人疑畏呢!疑畏一生,必多顧慮,恐今日未得受封,他日反致受戮,彼此患得患失,所以急不暇擇,相聚謀反了。」高祖大驚道:「事且奈何?」良半晌才道:「陛下平日,對著諸將,何人最為憎嫌?」高祖道:「我所最恨的就是雍齒。我起兵時,曾叫他留守豐邑,他無故降魏,由魏走趙,由趙降張耳。張耳遣令助我攻楚,我因天下未平,轉戰需人,不得已將他收錄。
及楚為我滅,又不便無故加誅,只得勉強容忍,想來實是可恨呢!」雍齒數年行跡,正好藉口敘過。良急說道:「速封此人為侯,方可無虞。」高祖惟良是從,就使不願封他,也只好權從辦理。越宿在南宮置酒,宴會群臣,面加獎勵。
及宴畢散席,竟傳出詔命,封雍齒為什邡侯。雍齒更喜出望外,疾趨入謝,就是未得封侯的將吏,亦皆喜躍道:「雍齒且得封侯,我輩還有何慮呢?」不出張良所料。嗣是相安無事,不復生心。高祖聞着,自然喜慰。
轉眼間已是夏令,高祖居洛多日,憶念家眷,因啟蹕回至櫟陽,省視太公。太公是個鄉間出身,見了高祖,無非依着家常情事。高祖守着子道,每朝乃父,必再拜問安,且酌定五日一朝,未嘗失約,總算是孝思維則的意思。獨有一侍從太公的家令,見高祖即位已久,如何太公尚無尊號,急切又不便明言,乃想出一法,進向太公說道:「皇帝雖是太公的兒子,究竟是個人主;太公雖是皇帝的父親,究竟是個人臣,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呢!」太公聞所未聞,乃驚問家令,須用何種禮儀,家令教他擁篲迎門,才算合禮。
太公便即記着,待至高祖入朝,急忙持帚出迎,且前且卻。高祖大為詫異,慌忙下車,扶住太公。太公道:「皇帝乃是人主,天下共仰,為何為我一人,自亂天下法度呢。」高祖猛然省悟,心知有失,因將太公扶入,婉言盤問。
太公樸實誠慤,就把家令所言,詳述一遍。高祖也不多說,辭別回宮,即命左右取出黃金五百斤,叫他賞給太公家令。一面使詞臣擬詔,尊太公為太上皇,訂定私朝禮儀。於是太公得坐享尊榮,不必擁篲迎門了。
高祖稱帝踰年,尊母忘父,全是不學無術,何張良等亦未聞入請?可見良等不過霸佐,未足稱為帝佐。
但太公生平,喜樸不喜華,愛動不愛靜,從前鄉裡逍遙,無拘無束,倒還清閒自在,偏做了太上皇,受了許多束縛,反比不得居鄉時候,可以隨便遊行,因此常提及故鄉,有意東歸。鄉村風味原比皇都為勝,可惜俗子凡夫,未能解此!高祖略有所聞,且見太公多慮少樂,也已瞧透三分,乃使巧匠吳寬,馳往豐邑,把故鄉的田園屋宇,繪成圖樣,攜入洛陽,就擇櫟陽附近的驪邑地方,照樣建築。竹籬茅舍,容易告成。復由豐邑召入許多父老,及婦孺若干人,散居是地,乃請太上皇暇時往游,與父老等列坐談心,不拘禮節,太上皇才得言笑自如,易愁為樂。
這也未始非曲體親心,才有此舉呢。不沒孝思。高祖又名驪邑為新豐,垂為紀念。事且慢表。
且說高祖既安頓了太上皇,復想到一班功臣,舉止粗豪,全然沒有禮法,起初是嫉秦苛禁,改從簡易,不料刪繁就簡,反生許多弊端,有功諸將,任意行動,往往入宮宴會,喧語一堂,此誇彼競,張大己功,甚至醉後起舞,大呼大叫,拔劍擊柱,閙得不成樣子。似此野蠻舉動,若再不加禁止,朝廷將變作吵閙場,如何是好!可巧有個薛人叔孫通,是秦朝博士出身,輾轉歸漢,仍為博士,號稷嗣君。平時素務揣摩,能伺人主喜怒,遂乘間入見道:「儒生難與進取,可與守成,現在天下已定,朝儀不可不肅,臣願往魯徵集儒生,及臣所有的弟子,並至都中,講習朝儀。”高祖道:「朝儀要改定,但恐禮繁難行。」叔孫通道:「臣聞五帝不同樂,三王不同禮,務在因時制宜,方可合用。今請略采古禮,與前秦儀制,折中酌定,想不至繁縟難行了。」高祖道:“汝且去試辦,總教容易舉行,便好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