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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身為大將,能挫項王于垓下,而不能防一漢高,前在修武,被奪軍符,至定陶駐軍,復由漢高馳入軍營,片語相傳,立取帥印,何其易也!且易齊為楚,倉猝改封,而韓信不能不去,此由漢高能用善謀,操縱有方,故信無從反抗耳。及汜水稱尊,信實為勸進之領袖,前此懷疑而不來,後此獻媚而不恤,自相矛盾,皆入漢祖之術中,漢祖其真雄主哉!獨田橫自居海島,不肯事漢,應詔起行,所以保眾,入驛自剄,所以全名,至若二客同殉,五百人亦並捐軀,其平日信義之相孚,更可知矣。大丈夫雖忠不烈,視死如歸,若田橫諸人,其庶几乎!
第3十三回
勸移都婁敬獻議 偽出遊韓信受擒卻說朱家欲救季布,親到洛陽,暗想滿朝公卿,只滕公夏侯嬰一人,頗有義氣,尚可進言,乃即踵門求見。夏侯嬰素聞朱家大名,忙即延入,彼此晤談,卻是情投意合,相得甚歡。遂將他留住幕下,每日與飲,對酌談心。朱家暢論時事,娓娓動人,說得夏侯嬰非常佩服,越加敬重。
乃乘間進言道:「仆聞朝廷飭拿季布,究竟季布犯何大罪,須要這般嚴厲呢?」夏侯嬰道:「布前時幫着項羽,屢困主上,所以主上必欲捕誅。」朱家道:「公視季布為何如人?」夏侯嬰道:「我聞他素性忠直,倒也是一個賢士。」朱家又道:「人臣各為其主,方算盡忠。季布前為楚將,應該為項氏效力,今項氏雖滅,遺臣尚多,難道可一一捕戮麼?況主上新得天下,便欲報復私仇,轉覺不能容人了。
季布無地容身,必將遠走,若非北向奔胡,便是南向投粵,自驅壯士,反資敵國,這正從前伍子胥去楚投吳,乞師入郢,落得倒行逆施,要去鞭那平王的遺墓呢!公為朝廷心腹,何不從容進說,為國盡言?」夏侯嬰微笑道:「君既有此美意,我亦無不效勞。」明人不用細說。朱家甚喜,乃向夏侯嬰告別,回至家中,靜候消息。果然不到數旬,便有朝命頒下,赦免季布,叫他入朝見駕。
朱家方與季布說明,季布當然拜謝,別了朱家,至洛陽先見滕公。滕公夏侯嬰,具述朱家好意,且已代為疏通等情,布稱謝後,即隨嬰入朝,屈膝殿前,頓首請罪。不及田橫客多矣。高祖不復加責,但向布說道:「汝既知罪前來,朕不多較,可授官郎中。」布謝恩而退。當時一班朝臣,已由夏侯嬰說明原委,都說季布能摧剛為柔,朱家能救人到底,兩難相併,不愧英雄,其實季布貪生怕死,未足稱道,惟朱家救活季布,並不求報,且終身不與布相見,這真叫做豪俠過人呢。褒貶得當。
且說布既得官,有一個季布母弟,聞知此信,也即趕至洛陽,來求富貴。看官道是何人?原來就是楚將丁公。見前文。布系楚人,丁公系薛人,《楚漢春秋》云:丁公薛人,名固,或雲齊丁公伋支裔,故號丁公。
兩人本不相關,只因布父早死,布母再醮,乃生丁公,籍貫姓氏,雖然不同,究竟是一母所生,故稱為季布母弟。他曾在彭城西偏,縱放高祖,早擬入都求見,因恐高祖不念舊情,以怨報德,所以且前且卻,未敢遽至。及聞季布遇赦,並得受官,自思布為漢仇,尚且如此,若自己入謁,貴顯無疑,乃匆匆馳入洛都,詣闕伺候。殿前衛士,也知他與主有恩,格外敬禮,待至高祖臨朝,便即通報。
高祖口中,雖囑令傳見,心中卻已暗暗籌畫。及見丁公趨入,俯伏稱臣,便勃然變色,喝令左右衛士,把丁公捆綁起來。丁公連稱無罪,並不見睬。衛士等亦暗暗稱奇,只因皇帝有命,不敢違慢,只得將丁公兩手反翦,牢牢縛定。
丁公哭語道:「陛下不記得彭城故事麼?」高祖拍案怒叱道:「我正為了這事,將汝加罪,彼時汝為楚將,奈何縱敵忘忠?」丁公至此,才自知悔,閉目就死,不復多言。求福得禍,可為熱中者鑒。高祖又令衛士牽出殿門,徇示軍中,且使人傳諭道:「丁公為項王臣,不肯盡忠;使項王失天下,就是此人!」傳諭既遍,復從殿內發出詔旨,立斬丁公。可憐丁公一場高興,反把性命送脫,徒落得身首兩分。
刑官事畢覆命,高祖且申說道:「朕斬丁公,足為後世教忠,免致效尤!」這是漢高祖的狡詞,他正因諸將爭功,無法處置,故決斬丁公,藉以警眾。否則項伯來降,何故得封列侯?
正議論間,忽由虞將軍入殿,報稱隴西戍卒婁敬求見。高祖方有意求才,不問貴賤,已貴者恐反招嫌。且有虞將軍帶引,料他必有特識,因即許令進謁。虞將軍出來召敬,敬褐衣草履,從容趨入。
見了高祖,行過了君臣禮,當由高祖命他起立,見敬衣服不華,形貌獨秀,便與語道:「汝既遠來,不免饑餒,現正要午膳了,汝且去就食,再來見朕。」說罷,便令左右引敬就餐。待敬食畢進見,乃問他來意,敬因說道:「陛下定都洛陽,想正欲比隆周室麼?」高祖點頭稱是。敬又道:「陛下取得天下,與周室不同。
周自后稷封邰,積德累仁數百年,至武王伐紂,乃有天下。成王嗣位,周公為相,特營洛邑,無非因地處中州,四方諸侯,納貢述職,道里相均,故有此舉。但有德可王,無德易亡。周公欲令後王嗣德,不尚險阻,非不法良意美,只是隆盛時代,群侯四夷,原是賓服,傳到後世,王室衰微,天下莫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