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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王見他面白唇紅,眉清目秀,已帶著三分憐愛,便柔聲問道:「看汝小小年紀,也敢來見我麼?」小兒道:「大王為民父母,小臣就是大王的赤子,赤子愛慕父母,常思瞻依膝下,難道父母不許謁見麼?」開口便能動人。項王本來喜諛,更兼小兒所言,入情入理,便欣然問道:「汝既來此,定有意見,可即說明。」小兒道:「外黃百姓,久仰大王威德,只因彭越逞強,驟來攻城,城中無兵無餉,只有一班窮苦百姓,不能抵敵,沒奈何向他暫降。百姓本意,仍日望大兵來援,脫離苦厄,今幸大王駕臨,逐去彭越,使百姓重見天日,感戴何如?乃大王軍中,忽有一種訛傳,想把十五歲以上的丁口,統皆坑死,小臣以為大王德同堯舜,威過湯武,斷不忍將一班赤子,屠戮淨盡。
況屠戮以後,與大王不但無益,反且有損。所以小臣鬥膽進來,請大王頒下明令,慰諭大眾,免得人人危疑。」好一番說詞,恐酈生等尚恐勿如。項王道:「汝說彭越劫制人民,也還有理,但我已引兵到此,為何尚助越拒我?我所以情不甘休。
且我要坑死人民,就使無益,何致有損!汝能說出理由,我便下令安民;否則連汝都要坑死了!」小兒並不慌忙,反正容答說道:「彭越入據城中,部兵甚多,聞得大王親征,但恐百姓作為內應,就將四面城門,各派親兵把守,百姓手無寸鐵,無從斬關出迎,只好由他守着,惟心中總想設法驅越,所有越令,均不承認,越見人心未附,所以夤夜北遁。若百姓甘心助逆,還要拚死堅守,等到全城死亡,方得由大王入城,最速亦須經過五日十日,今彭越一去,立即開城迎駕,可見百姓並不助越,實是效順大王。大王不察民情,反欲坑死壯丁,大眾原是沒法違抗,不得不俯首就死,但外黃以東,尚有十數城,聽說大王坑死百姓,何人再敢效順?降亦死,不降亦死,何如始終抗命,尚有一綫希望。試想彭越從漢,必且向漢乞師,來敵大王,大王處處受敵,縱使處處得勝,也要費盡心力,照此看來,便是無益有損了。」說得明明白白,不怕項王不依。項王一想,這個小兒,卻是語語不錯,況與曹咎期約半月,便回成皋,今已過了數日,倘或前途十餘城,果如小兒所言,統皆固守,多費心力,倒也罷了;倘或誤過時日,成皋被漢兵奪去,關係甚大,如何使得?因面囑小兒道:「我就依汝,赦免全城百姓罷。」小兒正要拜辭,項王又令左右取過白銀數兩,賞賜小兒,小兒領謝而出。
項王即傳出軍令,收回前命,所有全城百姓,一體免罪,部兵不准侵擾。這令一下,百姓變哭為笑,易憂為喜。起初還道由項王大發慈悲,相率稱頌,後來知是舍人兒為民請命,才得倖免,於是感念項王的情意,統移到舍人兒身上。一介黃童,竟得保全千萬蒼生,真是從古以來,得未曾有了。
可惜史家不留姓名。項王復引兵出外黃城,向東進發,沿途所過郡縣,統畏楚軍聲威,不敢與抗。且聞外黃人民,毫不遭害,樂得望風投誠。彭越已向谷城奔去,把前時略定十七城的功勞,化為烏有。
項王得唾手取來,行至睢陽,差不多要半個月了。
時已秋盡冬來,照着秦時舊制,又要過年。項王就在睢陽暫住,待將佐慶賀元旦,方纔啟行。轉眼間已是元旦,即漢王四年。項王就在行轅中,升帳受賀。
將佐等統肅隊趨入,行過了禮,即由項王賜宴,內外列座,開懷暢飲,興會淋漓。忽有急足從成皋馳來,報稱城已失守,大司馬曹咎陣亡。項王大驚道:「我叫曹咎謹守成皋,奈何被漢兵奪去?」報子說道:「曹咎違命出戰,被漢兵截住汜水,不能退回,因致自盡。」項王又頓足道:「司馬欣呢?」報子又說道:「司馬欣也殉難了。」項王忙即起座,命左右撤去酒餚,立刻傳集三軍,西赴成皋,小子有詩嘆道:
聖王耀德不勞兵,得國何從仗力征,
試問烏騅奔命後,到頭曾否告成功!
究竟成皋如何歸漢,下回再當敘明。
自漢王起兵以來,所有軍謀,似皆出諸他人之口,幾若漢王無所用心,不過好受人言,虛懷若谷而已。然觀他馳入趙營,潛奪兵符,並不由旁人之授計,乃知漢王未嘗無謀,且謀出韓信諸人之上,此張子房之所以稱為天授也。但韓信號為名將,而防禁乃疏闊若此,豈古所謂節制之兵者?張耳更無論已。
彼十三歲之外黃兒,竟能說動暴主,救出萬人生命,智不可及,仁亦有餘。昔項王坑秦降卒二十萬人,未有能進阻之者,使當時有如外黃兒之善諫,寧有不足動項王之心乎?故項王若能得人,非不足與為善,惜乎其部下將佐,均不逮一黃口小兒,范增以人傑稱,對外黃兒且有愧色,遑問其他!無惑乎項王之終亡也。
第2十九回 貪功得禍酈生就烹 數罪陳言漢王中箭卻說楚大司馬曹咎,與塞王司馬欣,統是項王故人,始終倚任。咎與欣嘗有德項梁,事見十二回。項王且封咎為海春侯,叫他堅守成皋,原是特別重委,再派司馬欣為助,總道是萬穩萬當,可無他虞。曹咎也依命守着,不欲輕動。
偏漢兵屢來挑戰,一連數日,未見曹咎出兵,倒也索然無味,還報漢王,漢王與張良陳平等人,商就一計,用了激怒的方法,使兵士往誘曹咎。一面派遣各將,埋伏汜水左右,專等曹咎出擊,好教他入網受擒。佈置已定,遂由兵士再逼城下,百般辱罵,語語不堪入耳。城中守兵,都聽得懊惱異常,爭向曹咎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