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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日,車駕親幸洛陽,按錄囚徒,得理出千餘人。時適天旱,俄而大雨,明帝亦為動容,起駕還宮。夜間尚恐楚獄有冤,徬徨不寐,起坐多時,馬皇后問明情由,亦勸明帝從寬發落,於是多半赦免。唯顏忠王平,不得邀赦,竟在獄中自盡。
侍徹史寒朗,自悔監獄不嚴,就系廷尉,明帝不欲窮治,只將朗免去官職,釋歸薛縣故鄉。任城令袁安,擢為楚郡太守,蒞任時,不入官府,先理楚獄,查得情跡可矜,即具奏請赦。府丞掾吏,並叩頭力爭,謂縱容奸黨,應與同罪,斷不宜率爾上陳。安奮然道:「如有不合,太守願一身當罪,決不累及爾曹!」也是一條硬漢。
到了復諭下來,果皆許可,得全活四百餘家。明帝且下詔大赦,凡謀反大逆,及諸不應宥諸囚犯,盡令免死,許得改過自新。一面敬教勸學,尚德禮賢,凡皇太子及王侯公卿子弟,莫不受經。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立學南宮,號為四姓小侯,特置五經師,講授經義。
他如期門羽林諸吏士,亦令通孝經章句。此風一行,人皆向學,連匈奴亦遣子肄業,願冰陶熔。義士如範式李善等,俱由公府闢舉,破格錄用。
式字巨卿,山陽人氏,少游太學,與汝南人張劭為友,劭字元伯,游罷並告歸鄉裡,式與語道:「二年後擬過拜尊親。」劭當然許諾。光陰易過,倏忽兩年,劭在家稟母,請具饌候式,母疑問道:「兩年闊別,千里結言,難道果能踐約麼?」劭答說道:「巨卿信士,必不誤期。」母乃為備酒餐,屆期果至,升堂拜飲,盡歡乃去。
已而劭疾不起,同郡人郅君章殷子征,日往省視,劭嘆息道:「可惜不得見我死友!」子征聽了,卻忍耐不住,便問劭道:「我與君章,盡心視疾,也可算是死友了,今尚欲再求何人?」劭嗚咽道:「君等情誼,並非不厚,但只可算為生友,不得稱為死友;若山陽范巨卿,方可為死友哩!」郅殷兩人,未曾見過範式,並覺得似信非信。越數日,劭竟告終,時式已為郡功曹,夢見劭玄冠垂纓,曳履前呼道:「巨卿!某日我死,某日當葬,君若不忘,能來會葬否?」式方欲答言,忽然驚覺,竟至泣下。翌日具告太守,乞假往會,太守不忍拂意,許令前往。式即素車白馬,馳詣汝南。
劭家已經發喪柩至壙旁,重量逾恆,不肯進穴,劭母撫棺泣語道:「元伯莫非另有他望麼?」乃暫命停柩。移時見有單車前來,相距尚遠,劭母即指語道:「這定是范巨卿!」及素車已近,果然不謬。式至柩前,且拜且祝道:「行矣元伯!死生異路,永從此辭?」寥寥十二字,已令人不忍卒讀。眾聞式言,並皆泣下。
式即執紼引柩,柩已改重為輕,當即入穴。式又留宿壙間,替他監工,待至墓成,併為栽樹,然後辭去。如此方不愧死友。
後來式又詣洛陽,至太學中肄業,同學甚眾,往往不及相識。有長沙人陳平子,與式未通謦咳,卻已知式為義士。一夕罹疾,服藥無效,逐日加劇,勢且垂危,妻子含淚侍側,平子欷歔與語道:「我聞山陽范巨卿,信義絶倫,可以托死。我歿後,可將棺木舁置巨卿戶前,必能為我護送歸裡,汝切勿忘!」言畢再強起作書,略說旅京得病,不幸短命,自念妻弱兒幼,未能攜櫬歸籍,素仰義士大名,用敢冒昧陳請,求為設法,倘得返葬首丘,存歿均感云云。
書既寫就,囑妻使人送與範式,擲筆即逝。妻子依囑辦理。式方出門,未遇使人,至事畢歸寓,見門前遺置棺木,已覺驚異,及入門省視案上,拾得平子遺書,展閲一周,竟至平子寓所,替他妻子安排。令得引柩回家,且親送至臨湘,距長沙止四五里,乃將平子原書取出,委諸柩上,哭別而去。
平子尚有弟兄,聞知此事,亟往追尋,那範式已早至京師,不及相見了。此事比前事尤難。長沙官吏,也有所聞,因乘掾屬上計時,漢制郡國州縣,每歲應入呈計簿,故稱上計。表奏範式行狀,三公爭欲羅致,馳書徵召,式尚不肯起;嗣經州吏舉為茂才,方纔詣闕受官,累遷至荊州刺史。
式既到任,行巡至新野縣,縣吏當然相迎。前有導騎一人,傴僂前來,式似曾相識,就近審視,確是同學友孔嵩,便把臂與語道:「汝莫非孔仲山麼?」仲山系嵩表字,嵩南陽人,家貧親老,特隱姓埋名,為新野縣傭卒,至此不便再諱,只好直認。式復嘆息道:「爾我嘗曳裾入都,同遊太學,我蒙國厚恩,位至牧伯,爾乃懷道隱身,下儕卒伍,豈不可惜?」嵩笑答道:「侯嬴長守賤業,侯嬴,系戰國時魏人,年七十,為大梁門卒,信陵君聞名,往聘,嬴不肯起。晨門自願抱關,見《論語》。
孔子欲居九夷,士不得志,貧賤乃是本分,何足嘆息呢?」也是一個志士。式敕縣吏派人代嵩,嵩以為受傭未畢,不肯退去。及式還官舍,當即上登薦牘,未幾即由公府闢召。嵩就征赴都,途次投宿下亭,有數盜前往竊馬,聞知為嵩所乘,互相責讓道:「孔仲山乃南陽善士,怎可盜他坐騎呢?」盜亦有道。
遂將馬送還,當面謝罪。後來式遷廬江太守,嵩亦官至南海太守,並有循聲。可見得義士所為,窮達不移,正自有一番德業哩!就是李善亦南陽人氏,從前本為李元家奴,建武中南陽患疫,元家相繼病歿,惟孤兒續才生數旬,家資卻有千萬,諸奴婢互相計議,欲將嬰兒殺死,分吞財產。善獨力難支,潛負續逃隱瑕丘,親自哺養,乳竟流汁,得飼孤兒,歷盡許多艱苦,方得將續逐漸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