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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之間,外邊喧嚷起來,說一個大船泊將攏來了,一齊來看。高文明走出來,只見一個人拿了紅帖,竟望門裡直奔。高文明接了,拿進來看。高愚溪忙將古董衣服穿戴了,出來迎接。船艙門開處,搖搖擺擺,踱上個御史來。那御史生得齊整,但見:胞蟠豸綉,人避驄威。攬轡想象登清,停車動搖山嶽。霜飛白簡,一筆裡要管閒非;清比黃河,滿面上專尋不是。若不為學中師友誼,怎肯來林外野人家?那李御史見了高愚溪,口口稱為老師,滿面堆下笑來,與他拱揖進來。李御史退後一步,不肯先走,扯得個高愚溪氣喘不迭,涎唾鼻涕亂來。李御史帶著笑,只是嫌遜。高愚溪強不過,只得扯着袖子占先了些,一同行了進入草堂之中。御史命設了毯子,納頭四拜,拜謝前日提攜之恩。高愚溪還禮不迭。拜過,即送上禮帖,侯敬十二兩。高愚溪收下,整椅在上面。御史再三推辭,定要旁坐,只得左右相對。御史還不肯占上,必要愚溪右手高些才坐了。御史提起昔日相與之情,甚是感謝,說道:「僥倖之後,日夕想報師恩,時刻在念。今幸運有此差,道由貴省,迂途來訪。不想高居如此鄉僻。」高愚溪道:「可憐,可憐。老朽那得有居?此乃舍侄之居,老朽在此趁住的。」御史道:「老師當初必定有居。」愚溪道:「老朽拙算,祖居盡廢。今無家可歸,只得在此強顏度日。」說罷,不覺哽咽起來。老人家眼淚極易落的,撲的掉下兩行來。御史惻然不忍,道:
「容門生到了地方,與老師設處便了。」愚溪道:「若得垂情,老朽至死不忘。」御史道:「門生到任後,便着承差來相侯。」說勾了一個多時的話,起身去了。
愚溪送動身,看船開了,然後轉來,將適纔所送銀子來看一看,對侄兒高文明道:「此封銀子,我侄可收去,以作老漢平日供給之費。」高文明道:「豈有此理!供養伯伯是應得的,此銀伯伯留下隨便使用。」高愚溪道:「一向打攪,心實不安。手中無物,只得覥顏過了。今幸得門生送此,豈有累你供給了我,白收物事自用之理?你若不收我的,我也不好再住了。」高文明推卻不得,只得道:
「既如此說,侄兒取了一半去,伯伯留下一半別用罷。」高愚溪依言,各分了六兩。自李御史這一來,閙動了太湖邊上,把這事說了幾日。女兒家知道了,見說送來銀子分一半與侄兒了,有的不氣干,道:「光輝了他家,又與他銀子!」有的道:「這些須銀子也不見幾時用,不要欣羡他!免得老厭物來家也勾了,料沒得再有幾個御史來送銀子。」各自卿噥不題。
且說李御史到了福建,巡歷地方,祛蠢除奸,雷厲風行,且是做得利害。一意行事,隨你天大分上,輓回不來。三月之後,即遣承差到湖州公幹,順便賫書一封,遞與高愚溪,約他到任所。先送程儀十二兩,教他收拾了,等承差公事已畢,就接了同行。高愚溪得了此言,與侄兒高文明商量,伯侄兩個一同去走走。收拾停當,承差公事已完,來促起身。一路上多是承差支持,毫無費力,不二十日已到了省下。此時察院正巡歷漳州,開門時節,承差進稟:「請到了高師爺。」察院即時送了下處,打轎出拜。拜時趕開閒人,敘了許多時說話。回到衙內,就送下程,又分付辦兩桌酒,吃到半夜分散。外邊見察院如此綢繆,那個不欽敬?府縣官多來相拜,送下程,儘力奉承。大小官吏,多來掇臂捧屁,希求看覷,把一個老教官抬在半天裡。因而有求薦獎的,有求免參論的,有求出罪的,有求免臓的,多來鑽他分上。察院密傳意思,教且離了所巡境地,或在省下,或游武夷,已叮囑了心腹府縣。其有所托之事,釘好書札,附寄公文封簡進來,無有不依。高愚溪在那裡半年,直到察院將次覆命,方纔收拾回家。總計所得,足足有二千餘兩白物。其餘土產貨物、尺頭禮儀之類甚多,真叫做滿載而歸。只這一番,比似先前自家做官時,倒有三四倍之得了。伯侄兩人滿心歡喜,到了家裡,搬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