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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年邊,三個女兒家才假意來說接去過年,也只是說聲,不見十分慇勤。高愚溪回道不來,也就住了。高文明道:「伯伯過年,正該在侄兒家裡住的,祖宗影神也好拜拜。若在姊妹們家裡,掛的是他家祖宗,伯伯也不便。」高愚溪道:「侄兒說得是,我還有兩個舊箱籠,有兩套圓領在裡頭,舊紗帽一頂,多在大女兒家裡,可着人去取了來,過年時也好穿了拜拜祖宗。」高文明道:「這是要的,可寫兩個字去取。」隨着人到大女兒家裡去討這些東西。那家子正怕這厭物再來,見要這付行頭,曉得在別家過年了,恨不得急燒一付退送紙,連忙把箱籠交還不迭。高愚溪見取了這些行頭來,心裡一發曉得女兒家裡不要他來的意思,安心在侄兒處過年。大凡老休在屋裡的小官,巴不得撞個時節吉慶,穿著這一付紅閃閃的,搖擺搖擺,以為快樂。當日高愚溪着了這一套,拜了祖宗,侄兒侄媳婦也拜了尊長。一家之中,甚覺和氣,強似在別人家了。只是高愚溪心裡時常不快,道是不曾掉得甚麼與侄兒,今反在他家打攪,甚為不安。就便是看鵝的事他也肯做,早是侄兒不要他去。
同枝本是一家親,才屬他門便路人。
直待酒闌人散後,方知葉落必歸根。
一日,高愚溪正在侄兒家閒坐,忽然一個人公差打扮的,走到面前拱一拱手道:「老伯伯,借問一聲,此間有個高愚溪老爹否?」高愚溪道:「問他怎的?」公差道:「老伯伯指引一指引,一路問來,說道在此間,在下要見他一見,有些要緊說話。」高愚溪道:「這是個老朽之人,尋他有甚麼勾當?」公差道:「福建巡按李爺,山東沂州人,是他的門生。今去到任,迂道到此,特特來訪他,找尋兩日了。」愚溪笑道:「則我便是高廣。」公差道:「果然麼?」愚溪指着壁間道:「你不信,只看我這頂破紗帽。」公差曉得是實,叫聲道:「失敬了。」轉身就走。愚溪道:「你且說山東李爺叫甚麼名字?」公差道:「單諱着一個某字。」愚溪想了一想道:「元來是此人。」公差道:「老爹家裡收拾一收拾,他等得不耐煩了。小的去稟,就來拜了。」公差訪得的實,喜喜歡歡自去了。高愚溪叫出侄兒高文明來,與他說知此事。高文明道:「這是興頭的事,貴人來臨,必有好處。伯伯當初怎麼樣與他相處起的?」愚溪道:「當初吾在沂州做學正,他是童生新進學,家裡甚貧,出那拜見錢不起。有半年多了,不能勾來盡禮。齋中兩個同僚,攛掇我出票去拿他。我只是不肯,後來訪得他果貧,去喚他來見。是我一個做主,分文不要他的。齋中見我如此,也不好要得了。我見這人身雖寒儉,意氣軒昂,模樣又好,問他家裡,連燈火之資多難處的。我到助了他些盤費回去,又替他各處讚揚,第二年就有了一個好館。在東昌時節,又府裡薦了他。歸來這幾時,不相聞了。後來見說中過進士,也不知在那裡為官。我已是老邁之人,無意世事,總不記在心上,也不去查他了。不匡他不忘舊情,一直到此來訪我。」高文明道:「這也是一個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