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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秀才去了五日,果然就來,見了韓贊卿道:「先生大造化,這五日內生意不比尋常,足足有五千金,勾先生下半世用了。弟子們說過的話,毫釐不敢人己,盡數送與先生,見弟子們一點孝意。先生可收拾回去,是個高見。」韓贊卿見了許多東西,嚇了一跳,道:「多謝列位盛意。只是學生帶了許多銀兩,如何回去得?」眾秀才說:「先生不必憂慮,弟子們着幾個與先生做伴,同送過嶺,萬無一失。」韓贊卿道:「學生只為家貧,無奈選了這裡,不得不來。豈知遇著列位,用情如此!」眾秀才道:「弟子從不曾見先生面的。今勞苦先生一番,周全得回去,也是我們弟子之事。已後的先生不消再勞了。」當下眾秀才替韓贊卿打疊起來,水陸路程舟車之類,多是眾秀才備得停當。有四五個陪他一路起身,但到泊舟所在,有些人來相頭相腳,面生可疑的,這邊秀才不知口裡說些甚麼,拋個眼色,就便走開了去。直送至交界地方,路上太平的了,然後別了韓贊卿告回。韓贊卿謝之不盡,竟帶了重資回家。一個窮儒,一旦饒裕了。可見有造化的,只是這個教官,又到了做不得的地方,也原有起好處來。
在下為何把這個教官說這半日?只因有一個教官做了一任回來,貧得徹骨,受了骨肉許多的氣。又虧得做教官時一個門生之力,掙了一派後運,爭盡了氣,好結果了。正是: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任是親兒女,還隨阿堵移。
話說浙江湖州府近大湖邊地方,叫做錢簍。有一個老廩膳秀才,姓高名廣,號愚溪,為人忠厚,生性古直。生有三女,俱已適人過了。妻石氏已死,並無子嗣。止有一侄,名高文明,另自居住,家道頗厚。這高愚溪積祖傳下房屋一所,自己在裡頭住,侄兒也是有分的。只因侄兒自掙了些傢俬,要自家象意,見這祖房坍塌下來修理不便,便自己置買了好房子,搬出去另外住了。若論支派,高愚溪無子,該是侄兒高文明承繼的。只因高愚溪偉言這件事,況且自有三女,未免偏向自己骨血,有積趲下的束修本錢,多零星與女兒們去了。後來挨得出貢,選授了山東費縣教官,轉了沂州,又升了東昌府,做了兩三任歸來,囊中也有四五百金寬些。看官聽說,大凡窮家窮計,有了一二兩銀子,便就做出十來兩銀子的氣質出來。況且世上人的眼光極淺,口頭最輕,見一兩個箱兒匣兒略重些,便猜道有上千上萬的銀子在裡頭。還有鑿鑿說著數目,恰像親眼看見親手兌過的一般,總是一划的窮相。彼時高愚溪帶得些回來,便就聲傳有上千的數目了。
三個女兒曉得老子有些在身邊,爭來親熱,一個賽一個的要好。高愚溪心裡歡喜道:「我雖是沒有兒子,有女兒們如此慇勤,老景也還好過。」又想了一想道:「我總是留下私蓄,也沒有別人得與他,何不拿些出來分與女兒們了?等他們感激,越堅他每的孝心。」當下取三百兩銀子,每女兒與他一百兩。女兒們一時見了銀子,起初時千歡萬喜,也自感激。後來聞得說身邊還多,就有些過望起來,不見得十分足處。大家卿噥道:「不知還要留這偌多與那個用?」雖然如此說,心裡多想他後手的東西,不敢衝撞,只是趕上前的討好。侄兒高文明照常往來,高愚溪不過體面相待。雖也送他兩把俸金、幾件人事,恰好侄兒也替他接風洗塵,只好直退。侄兒有些身家,也不想他的,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