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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不出何輕重,自有憂時命世才。
蘭流鲼觶蓮漏遲遲,錦字銷魂,玉容沉黛。梨娘此時讀夢霞之詩,不能不為夢霞惜矣,不能不為夢霞悲矣。為夢霞惜,有不能不自惜;為夢霞悲,又不能不自悲。如線懸腸,轆轤萬丈;如針刺骨,痛苦十分。其命之窮耶,其才之誤耶,夫是之謂同病,夫是之謂同心,輾轉思量,情難自制,而梨娘於是乎泣矣。一吟一哭,一字一淚,啼珠連綿,著紙與墨痕混合為一,悲傷之至,真有難以言喻者。嗚呼,因此一念,而兩人之情,遂愈覺纏綿固結,不能解脫。若有緣,若無緣,顛之倒之,彼蒼蒼者果何心耶,彼兩人者又何苦耶。此書、此詩,為兩人第二次之通詞。梨娘之書,足系夢霞之情,夢霞之詩,更足傷梨娘之心。一聲長嘆,無可奈何,其感同而其癡一也。前此偶然邂逅,尚在若離若合之間;今則漸入沉迷,竟有難解難分之象。蓋經石癡東渡之波折,遂引起兩情之動機,有此一番交感,乃真成為生死知己,是石癡實不啻間接為兩情之主動也。
草長花飛,日長人倦。殘鶯意盡,新葉陰多。此何時耶?非所謂奈何天氣耶!極目四野,甚黑麥黃,採桑之婦,聯袂于田間,荷蓑之人,接踵于岸畔。古人詩云:「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非身歷其境者,固不能知其景之實而情之真也。此時距夢霞離家,蓋已四十餘日矣。客里光陰,疾于飛矢,窮愁萬種,叢集一身。念老母之獨居,晨昏寂寂;傷阿兄之遠別,涕淚遙遙。盼斷白雲,來鴻絕影,遊子天涯,蓋有難乎為懷者。而況春光易老,恨事重逢。三生舊夢,空留零落之痕;一卷新詩,更種離奇之果。回憶葬花時節,掬土心情,愿屬羈緒無聊,閑情偶寄,孰知即為相思之起點,招恨之媒介。人世悲歡,亦復何定?斷腸訊息,尚可問乎?曾幾何時,春衫換去,紈扇歸來,日月不居,心情大惡,我生不辰,傷心事多,長逝者年華,而長留者深恨。嗚呼,夢霞夢亂如煙,日長如歲,將何以自遣哉。
夢霞答詩之次日,適星期休課,平日每遇假期,夢霞輒與石癡攜手出門,隨一小奚奴,登高舒嘯,臨流賦詩,命春酌,聆時鳥,尋幽探勝,竟日為樂。今則室邇人遙,舊遊難續,獨行無偶,尚不及索居有味。故是日,夢霞既不赴校,遂賴於出門,焚香掃地,取次回《疑雨集》危坐讀之。情詞旖旎,刻露深永,一縷情絲,又為牽動。掩卷長嘆,起步庭前,則一А荒土,草色青青,碑石兀然,突觸眼際。嗚呼,此斷腸地也。
夢霞自葬花之後,風晨月夕,每至其處,輒盡情一哭。新舊淚痕,重重可認,花魂雖死,得夢霞之淚,朝夕滋養培溉,已有一絲生意,而回視昔時燦爛之辛夷,則已紅銷香褪,血盡顏枯,零片無蹤,空枝有影,相逢遲暮,煞甚可憐。嘆息容華,何能久持?春在東風原是夢,生非薄命不為花。既屬萬般紅紫,會當隨例飄零。夢霞之用情,本無所謂厚薄也,特其情不用於繁華熱鬧之場,而用於寥寂悽清之境。冢中之梨花埋夢霞之恨,眼前之辛夷亦足傷夢霞之情,固知前日之辛夷,方具得意之態度,尚未至可憐之地位,故夢霞對之漠然,不為所動,實非故以冷眼相看也。
空庭無人,淚花不春,一經回首,爭不傷神!夢霞臨風雪涕,徒倚徘徊,嘆榮悴之不常,感韶華之難再,及時行樂,自苦何為。砌下梨花一堆雪,人生能得幾清明?今則砌下之花,變為地下之花,清明時節,變為清和時節,芳時長負,艷福未修,無蘇學士曠達之胸襟,而有杜司勛惆悵之心情。罩眼愁雲,焚心恨火,自尋煩惱,解脫無方,人非金石,奈何久居此愁城之中而不出也。幸也,有糟邱伯在,能為夢霞解厄。時已薄暮,微雨催暝,夢霞返身入室,案上有玻璃瓶,取而注之,猶有餘醇。倚窗而坐,盡情傾倒,而獨酌無侶,飲興不暢。欲舉杯邀月,效青蓮故事,而此時之嫦娥,且匿居廣寒宮中,呼之不出。酒入愁腸,酒未醉而愁先醉,不三杯而玉山頹矣。既為掃愁帚,且作釣詩鉤。醉意方酣,詩情遂動,夢霞乃擊桌而歌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