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中和辛娘見說也笑。宋大中道:「全仗有他作合。卻爲了遊山到來,仍舊不曾去游,山神難道不怪我薄情么。」
便分付船上,要去遊山。遊了金山,回到船中不一日,已抵淮安。宋大中領了雙妻,去見陳仲文。
陳仲文聞知夫婦重圓的奇事,不住嘆異。又聽得說章夫人認做女婿,贈他們房子,怕宋大中此後難得到淮安來相敘,便也把一所房子,贈與宋大中。
宋大中感他美意,不好卻怪,遂令王氏認陳仲文為父。
陳仲文大喜道:「老夫久有此心,只是不好自己說得。」
原來陳仲文的兒子還只十一歲,思量認個女兒在身邊,庶幾老景不寂寞。見王氏做人和順,原十分著意。又聞章夫人怎地認親,怎地送妝奩,他性情原有些好勝的,就是宋大中和王氏沒那意思。他也要自己買這爺來做了。
當下宋大中、王氏,用女兒、女婿禮拜見陳仲文和他妻子胡氏,陳仲文也便備下一副絕盛的妝奩,送到那所房子里去。
辛娘拜過了翁姑墳墓,耽擱幾日,要回鎮江,事奉章夫人。
陳仲文見辛娘出格的美麗,怕路上往來,又要生出事故,勸宋大中留辛娘常住鎮江,令王氏永居淮上。
宋大中依言,從此他有兩個住居,自己來去其間。一年裡頭,要走好幾回。
一日從淮安到鎮江,在揚州城外泊船,見隔壁那隻船,竟就是前年在徐州雇的舵公、水手,不曾更換一個。便悄悄地去報了官,遣人來捉,一個也沒有走脫,都拿去問成死罪。
看官,先前說不好打官司,如今卻又怎麼講?只因宋大中現在也是個職官,官吏就不好怠慢。況又是他自己撞見了奸黨,只要做公的去捉,再沒本事做什麼手腳了。
宋大中到鎮江,把這事說與辛娘聽,大家稱快。後來宋大中死在鎮江,和辛娘同葬。王氏葬在宋老夫妻墓側。辛娘生兩個兒子,王氏生四個兒子,竟做了南北兩支。有好事的,成詩一首道:
狹路逢奸幾喪妻,誰知反佔別人姬。
冤仇雖復終遺恨,從此高堂沒見期——
第12回 埋白石神人施小計 得黃金豪士振家聲
三千食客履盈庭,為金銀,陪小心。財源易竭。必竟有時貧。昔日眾人都不見,辜負了,解囊情。莫道馮諼不再生,感神人,下白雲,燒丹練石,來助孟嘗君。功成卻早將身遁,堪羞殺、舊賓朋。
這闋江城子詞,是罵做蔑片的,見大老官興頭時,個個去親近他;到得他被眾人拖累窮了,要想眾人幫扶些,再也不成,便鬼都沒得上門。那種情況,極是可恨。
但也不要將眾人都看輕了。孟嘗君食客三千,那裡人人曉得報效。卻有馮諼這樣人物在里頭。如今這回書內,又有高似馮諼十倍的,分明是神仙下降,並非來替蔑片爭氣,也正要塞那慣下逐客令的嘴。
明朝嘉靖年間北直保定府有個大富翁,姓方,號正華,坐擁百萬家財。娶妻柳氏,生下一個兒子,叫方口禾。
那方正華賦性豪邁,極輕財好客,在他家裡吃飯的,日常有幾百人。朋友有什麼急用,向他借一千兩,就是一千兩;向他借五百金,就是五百金。也不曾要借票保人。約他幾時歸還,到那其間沒有,他也不去討取。
那班門客,都是想些油水吃的,便沒一個不向他開口,連那柴米油鹽,綢絹布疋,一應日用瑣細物件,都作想到。方正華只要有在家裡,就叫拿去。
只有一個遠客,是陜西人,叫張管師,從陜西到來,一住就是幾年,只吃方正華口飯,再不告借什麼東西。
那張管師相貌生得清挺,談鋒又極雄奇,方正華也在眾人裡面,格外相待,與他結為弟兄。食則同桌,寢則同榻,十分優厚。
那時方口禾尚幼,呼他做叔叔。張管師喜歡同方口禾玩耍,這方口禾也最愛張叔叔作伴。每日學堂里回來,就跟著張叔叔去玩。
張管師和他掘開貼地磚來,搬運石子去埋在底下,仍把磚兒鋪好,說是藏銀子,哈哈的笑。五六進房子,盡被他兩個埋了石子。
眾人都笑張管師老大年紀,還是這般孩子氣,方口禾卻特特喜他,比別個小夥伴,更加親熱。
過了十來年,方正華家計漸漸消乏,這些朋友向他挪移,有些應手不來,要一干止得五百了,那班朋友也便散去了好些。卻還坐定有十多人在家。
方正華賣田賣地款待他們,歡呼暢飲,達旦連宵,依舊是向時光景。
方口禾也漸漸長大,亦喜揮霍,學父親另結一班小友。方正華道是像自己,再不禁遏。
又過幾時,方正華越發窮了,把身底下房子典與人家去住,在側旁一所小些的屋內,倒也還算寬敞。那些散不盡的朋友,仍來騙酒騙飯。沒多兩天,把屋價又早用完。方正華生起病來,醫藥不效,竟就作古。可憐死下來,送終之費,一時無措。
虧得張管師在自己囊中拿出銀子來,替他們料理,又道他豪華了一世,死時偃蹇,須吃人笑話,便代他們開喪。生平曾有過一面的,盡皆送訃,十分厚款那些弔客。
又尋一塊葬地,擇日出了殯,在墳上栽下好些樹木,辦得像模像樣。柳氏和方口禾感激異常。家中事體不論大小,都稟命張叔叔,憑他處分。
只見張管師每日從外面回來,袖子里袖著些磚頭瓦片,到那沒人住的空房子里去,拋在墻腳下,不曉得是什麼意思。問他時只是嘻嘻的笑,不來回答,也不好再盤詰他,只由他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