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洪家一個老婆抱個小孩子,到他家中玩耍,說出來道:「我主人前日夜裡同主母在房中坐,忽然地上裂個洞,也不知有多少深,鑽出個醜臉漢子來,說是東嶽判官。東嶽大帝要造合天下強人冊子,一個人捨得一千兩銀子,就替他勾消了那罪孽。我主人害怕,便把一千銀子交與判官,判官拿了,仍舊鉆下地去,那地也便合攏,不留一些縫兒。你們道可奇不奇。」
王子函和珍姑聽了,心中明白,假意答道:「果然可奇。天下有那般古怪的事。」這且住表。
卻說唐賽兒,那日不見珍姑進來,遣人到他家中去喚。曹全士夫妻因有夜間那一番,好生疑慮,一面回覆帝師,一面去四下找尋,卻那有個影兒。又聞說曹州府來求救的,叫做王子函,也不見了,只有騎來的馬,還拴在那裡,心下明白,道:「定是這小畜生作孽。他兩個一向在奉化村,便眉來眼去,今番卻約會同走了。」因是件沒體面的事,也便隱沒起不題了。
過了兩日,聞說去救曹州的兵,把官軍殺得大敗,已解了圍,曹全士夫妻越道唐賽兒是無敵的了。
又過幾時,朝廷命大將邱福提了六十萬大軍,來平山東妖寇,邱福出個號令,每人帶一隻皮袋,盛著豬狗血,槍上、刀上、箭上,都蘸了些兒廝殺。
唐賽兒的兵馬那裡抵擋,殺一陣,敗一陣,那官兵直殺到蒲臺,把那城池攻破。唐賽兒的手段,原比眾人高些,行起法來,單走了一個身子。那跟他造反這夥人,盡被殺死。曹全士夫妻也在其數。
官軍打破了蒲臺,別的地方替唐賽兒守著的,也都望風反正。
那資訊到青州,珍姑曉得了,望他父母逃得性命。便分付家人看了家,自己同王子函兩個,乘著天晚,各跨紙鶴往蒲臺探望。歇下來,滿地都是屍骸。
一路尋到他父親住的所在,月明中見曹全士的屍首在門外地上,卻未曉得他母親是死是活。天色也漸明瞭,見母親吊死在屋內樑上,那得人放下來。
珍姑當下哭暈了幾次,便和王子函移兩個死屍做一處,尋些柴來焚化了,揀出那骨殖來,包做兩包,兩個分背在肩上,仍騎紙鶴回青州。
心中只還放不下哥哥永福,不知死活存亡。離了蒲臺,見王子函在鶴背上,十分害怕,想起前番取笑他的話,不覺把滿肚子悲傷暫時放開,略笑了一笑,便呼他歇下地,去換了驢子走。
到得地上,只見永福也就殺死在那路旁。珍姑又哭了幾聲,和王子函扒攏些泥來,將就與他掩埋了,方才坐上牲口再行。
到了青州,珍姑揀塊高燥的土,把父母骨殖安葬停當。
那時王子函母親的服,恰好已滿,便求珍姑成親。珍姑道:「先前你有母服,不好成親;如今是我有父母之喪,且待服滿,行起這禮來,何必那般性急。」
王子函氣苦道:「那一歇三年,這一停三年,可不耽擱人老了哩。」
珍姑道:「我是兩重大喪,還該六年。你倒不要忒打料得近了。」王子函見他說越發不是頭,吃也不要吃,睡也不要睡,只是愁眉苦臉地求珍姑。珍姑拗他不過,倒好笑起來道:「我想和你住在一處,就是成親了,卻不道又有什麼成親,這般性急。」
王子函也笑道:「就是那個成親,也算不得。沒有同牀,不算成親哩。」珍姑見說,紅了臉。便由王子函去擇了個日子,交拜成親。王子函那年二十歲,珍姑卻才得十七。美少夫妻。說不盡那些情態。
一日,珍姑記起初來時路上的話,問丈夫道:「你在曹州,到底有甚作用,得出重圍?」
王子函笑道:「你聰明了一世,怎前番那般說了,還不領略。方才成親第一夜,就傳授你,是那紅衣大炮了。」珍姑不覺忍笑不住。
王子函又戲道:「官軍著了炮,今日還在那裡神號鬼哭;你著了炮,倒快活好笑哩。」
珍姑見說,拿了扇子打來。王子函連忙走過些,站住了,只是笑。他夫妻兩個,又在青州買下些田產,日逐督領僱工人等耕種。
那些鄰舍見兩個初來時,飯米都要告借,不知怎地發了財,卻便這般興頭,心中忌刻。適值那時亢旱,青州地面,蟲蝗為害起來。珍姑便剪一對紙鵲兒,放入自己田中,變成真的,把那蝗蟲趕吃。
鄰舍見了,便去報官,道:「他家有妖法,定是蒲臺一黨。」官府聞說王子函有些家計,作想起來,立刻出簽拘人。王子函著急,與珍姑商量,送些銀子入衙門,才得把這事捺起。
珍姑對丈夫道:「我們這家業,來路太易了,自該有這飛來橫禍。」王子函道:「只這惡狗村裡,也真住不得,我們卻向那裡去好?」珍姑道:「我和你原是河南人,不如重回故土去。」隨又道:「只是那裡的人,曉得我家曾經從賊,越發要來尋事的了。」
王子函道:「我們自到歸德府去,有我母舅在那裡,有些照應。可不勝似這裡和考城縣舊居幾分么。」
當下便把田產賣了,將銀子帶在身邊,跟了幾個婢僕,投歸德府來。不一日到了那邊,沈子成一見,心中甚喜。便問外甥:「向在那裡?好叫我放心不下。」
王子函只說原要到懷慶府,路上被賊人捉住,在山東耽擱了這兩年。指著珍姑道:「他也是考城人,陷在賊中,做了夫婦。如今卻得同來。」
當下沈子成替他尋所小小房子,就在自己間壁。兩家內眷,也時常往來,十分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