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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華即答道:「若華不敏,哪敢謬發狂論,以論天下人材。不過平時所知道的幾位,姑且說給大人聽聽。左季高左京堂,才氣磅礴,勇於負責,人不敢欺;胡潤芝胡中丞,精明強幹,為守兼優,人不能欺;彭雪琴彭京卿,①廉明公正,嫉惡如仇,人不肯欺;楊厚庵楊軍門,進戰有法,退守有度,人不可欺;李少荃李觀察,學貫中西,文武兼備,人不得欺;劉仲良劉編修,忠厚待人,和平接物,人不必欺;駱秉章駱中丞,心細如絲,才大如海,人不容欺;官文官大人,辦事顢頇,用人不明,人不屑欺;勝保勝大人,飛揚跋扈,喜怒無常,人不愛欺;至於大人,愛民如子,愛才如命,公正無私,道德高尚,知國不知有家,為人不知為己,人不忍欺。」
曾國藩聽到這句,忽然大怒起來道:「如此說來,兄弟可以不必防人了!」說至此處,忽又笑道:「足下所論甚是。現在安徽太和鎮的釐金局,江西景德鎮的釐金局,一同需人前去接替。不過太和鎮的稅少事閑,景德鎮的稅多事忙,足下初入仕途,兄弟想請足下去辦較為清閑一點太和鎮吧。」王若華慌忙介面道:「若華雖然初入仕途,但是年紀尚輕,應該去做稍忙一點的事情。若要偷懶,何必出來做事。如此存心,真是狗彘之不若矣。」
國藩那時何嘗防到這位王若華茂才,要想選擇優差,以達他的目的。當下還在和他客氣,連連的答道:「言重言重,足下既肯去吃辛苦,更是使人可敬的了。且請就在文案房裡,隨便耽擱一宵。兄弟明天就下委札,足下好去到差。」王若華又問道:「釐金局的解款,不知幾時一解。」
曾國藩道:「照兄弟初定的章程,每月一解,誰知現在都弄得拖到兩三月一解。」
若華道:「如去接差之後,一定有款即解,不定時期。」
曾國藩又答道:「足下去做模範,兄弟更加佩服。」王若華至此,已經如願以償,當即告退。
曾國藩送出王若華之後,還在一個人背了雙手,踱著方步的自語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地無才,只在為上者有以求之耳。」
曾國藩一邊口上念著,一邊腳下踱著,忽然抬頭看見一個戈什哈,站在門外,似要回話的樣子。急問何事。那個戈什哈方敢走入回話道:「回老帥的話,彭大人有事稟見,已在外邊候了多時了。」
曾國藩聽說道:「快請快請。」
等得彭玉麟走入,曾國藩一面請他坐下,一面笑著說道:「方纔因會一位嘉興秀才,談久一點,賢契已將我的公事代為看過發出了么?」
彭玉麟也笑答道:「早已發出。不過現在世風不古,人心難測,老帥怎麼擬委一位不相識的去掌財政起來呢?」
曾國藩微搖其頭道:「你話雖是。不過我們身為大臣的,只知才不才,不問識不識。而且不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曾國藩說到這句,恐怕彭玉麟再去和他辯駁,忙接著問道:「賢契此次前來見我,有何要公。」
彭玉麟已知其意,便也不提此事,單答著道:「門人此次來見老帥,倒非公事,乃是一樁私事。」
曾國藩聽了,很關切的問道:「甚麼私事?快快說出,我好幫你斟酌。」
彭玉麟蹙額的說道:「小犬永釗,雖承家叔替他娶婦生子,無奈久離門生,未曾受著家教。家叔呢,溺愛不明一點,也是有之。如今竟鬧得出入縣衙,包攬訟事。家鄉一帶,早弄得怨聲載道。門生屢次去信訓斥,仍是怙惡不悛。門生將他責無可責,特來請教老師。」
彭玉麟說到此地,忙在身邊摸出一大包家信稿子,呈給曾國藩去看。曾國藩先將上面的一張拿起一看,只見是:榮兒入目:聞家中修葺補過齋舊屋,用錢共二十千串,不知何以浩費若斯,深為駭嘆。餘生平崇尚清廉慎勤,對於買山置屋,每大不為然。見名公鉅宦之初,獨惜一敝袍,而常御之,渠尋見余,輒駭叱何貧窶如此。余非矯飾,特不敢於建功立業享受大名之外,一味求田問舍,私圖家室之殷實;常思謙退,留些有餘不盡之福分,待子孫享受,奠為我一人佔盡耳。對於開支用度,亦不肯浪費多金;是以起屋買田,視作仕宦之惡習,己身誓不為之。不料汝並未請示於我,遽興土木;既興土木之後,又不料汝奢靡若此也。外人不知,謂余反常,不能實踐,則將何顏見人!今小民居舍被焚,無足蔽風雨者,都露宿郊原,臥草薦上,官員亦多貧乏,兵丁久缺餉銀,而余居高位,食厚祿,乃猶有餘資以逞奢,是示人以盜廉儉之虛名,非所以同甘苦者矣。小子狂妄,使余愧赧。
竊念汝祖母汝母在日,必不能任汝妄為。此亦汝叔祖溺愛之故也。
父字
曾國藩一面在看,一面連連點頭。等得看完,又向中間怞出一張,拿起一看,見是彭玉麟給他叔父的信稿。上面寫著是:
叔父大人尊前:侄最恨者,倚勢以凌人。我家既幸顯達,人所共知,則當代地方上謀安寧。見窮厄,則量力資助以銀錢;見疾苦,則溫諭周恤無盛顏。榮兒年日長,書不讀,乃出入衙署作何事?恐其頻數,而受人之請託以枉法,或恐官長,以侄位居其上,心焉鄙之,而佯示以親善。總覺惹人背後譏評。請大人默察其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