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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個都統富明阿,因為究和皇帝一塊土上的人,不免有些休慼相關,便自作主,急去會同將軍都興阿、藩司祁宿藻、江寧府知府高蔭霖,上元縣知縣劉同纓,候補道員舒懷仁、阮恭思、林永周、候補參將袁芳、督標中軍余冠軍、城守魏得標、汛地官豐桂、永積慶等等,以及前任將軍祥厚、前任浙江樂清協副將湯貽汾、前任天津海關道黎明的幾位紳士,各人帶了兩三營人馬,去和洪軍大殺一場。
豈知那些洪軍,本是人稱老長毛的、自稱老萬營的人物,個個饒勇善戰。再加那些西洋大炮,真能落地開花,何等厲害。這位富明阿都統,雖有忠心,卻沒勇力。只好同了大眾,打一陣敗一陣,一直敗進城內。將軍都興阿等人,明知大勢已去,除了準備城破殉難而已。
這位富明阿,他卻不肯死心,又一個人一腳闖至總督衙門。剛剛跨上大臺的階沿石上,就見那位兩江總督都堂建瀛陸制臺,衣冠楚楚的正在那兒伏地念經。大堂之上的一派香燭煙味,熏入人們鼻孔,很是難受。富明阿頓時大怒,疾忙奔到陸建瀛的跟前,一把將他拖了起來。埋怨他道:「我們城裡的奸細,就是和尚,大帥怎麼還在此地求助無知的佛像呢?」
陸建瀛聽罷一愣道:「甚麼和尚,就是奸細,我不明白。現在城外究竟怎麼樣了?難道我佛如來,因我匆促唸經,不甚誠虔,尚未顯靈前去降禍於那些長毛不成么?」
富明阿連連的跺腳道:「大帥平時最信佛教。對於一班和尚,總是另眼看待。我和都將軍兩個,也曾奉勸大帥過的,大帥偏偏忠言逆耳。現在儀鳳門已破,大帥或降或死,請自作主。我的來意,本來還想和大帥親去背城一戰,今見大帥至死不悟,還有何說。」
富明阿說完,返身就走。陸建瀛慌忙跌跌衝衝,搶上幾步,追著富明阿這人一把拉住衣裳道:「此刻還有地方可逃么?這件事情,只有請你老兄救我一救。」
正說話間,忽聽隆隆隆的大炮之聲,漸漸近來。再加逃難百姓的一片哭喊聲浪,使人聽了,真覺汗毛凜凜起來。陸建瀛到了此時,還要不忍拋棄他的愛妾,連忙跑了進去,要想攜著張氏,一同逃走。不料張氏,以為她的老爺既在念經求佛,必能阻住長毛。她就把心一放,於是先去梳頭,繼又裹腳。此時正在床沿之上,把她的右腳,擱在左腿上面,細摩細向。纏裹她那一雙三寸的當口,一見她的老爺,滿面變色,氣喘喘的奔入,便知大事不妙,長毛必已進城,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只得赤了一隻小腳,扭著陸建瀛的肩胛,跌跌衝衝的,跟著富明阿一同逃出衙門。正擬雜入逃難的人們隊里,忽又想起她的哥哥,在吃燕窩。急對陸建瀛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還…還…還有…有…有我們的哥哥,沒有逃出,如何是好?」
她的語未說完,忽見張彥良雙手各提一個重而且大的錦繡包袱,由內奔出。張氏恨得逼著張彥良丟下包袱,方始同走。
當下只見無數居民逃難,有些認識她那老爺的人們,都在指著罵道:「斷送兩江土地的,就是這個老賊。」又見她的老爺,明明聽見這些說話,只好向前緊走幾步,似乎尚知良心發現,滿臉現出羞慚的樣子。那知她的老爺,走到哪邊,仍舊有人跟著罵到哪邊。
她又忽然生起氣來,急去把她老爺的身子,狠命向前一推道:「快走快走。不必去理這些閒言閒語。一座南京,又不是隻有我們一家在吃大清朝的俸祿的。」陸建瀛聽見張氏如此在說,彷彿真的輕了他一半責任。心裡稍覺一毛,便大踏步的向前逃走。
那時的洪軍正從南門殺入,向榮又被洪軍牽住,不能分兵來救,只望丹陽一路敗退。沒有多時,陸建瀛已經奔到,一見向榮之面,掩面大哭道:「我也料不到我與總戎二人,尚在此地相見也。」
向榮道:「不是到了此刻,我還在怪著大帥。當時倘能早聽我的一句說話,或者還不至於到此田地呢。」
陸建瀛聽說,只得諉過兵將,守城不力。
向榮又說道:「三軍之令,本來繫於元帥。向某雖然兵敗,卻不肯諉過手下將士。但可惜的是,如此一座金陵城池,沒有幾時,竟至淪於敵人之手。」
陸建瀛自知不能再辯,只得雙眼注視張氏,並不再言。
又過一會,只見將軍都興阿、都統富明阿、提督余萬清、藩司李本仁,先後趕至,大家相見,各訴兵敗之事。
向榮道:「為今之計,此刻萬難立即恢復城池,不如大家一同退守丹陽,一面飛奏朝廷,請飭湖南、河南的人馬,各路齊進,使賊不能首尾相顧,大江以東,或可恢復。一面再用全力,克復金陵。」
李本仁介面道:「從前各處兵敗,都由一路孤軍,與敵廝殺,別路統兵大員,觀望不進。倘若琦善之兵,早從河南進撫武昌之背,或者不至猖獗如此,得以直下江南也。」
向榮道:「方伯之言甚是。但是金陵城池,何等堅固,實為各省之冠。竟被洪軍唾手而得,我們之罪大矣。」
向榮說罷,不覺痛哭起來。諸將無不下淚。陸建瀛只是憂形於色,低頭不語。
他的愛妾張氏,忽又痛心她的老爺起來。一個情不自禁,陡然將她那雙赤腳一伸,冒出一句說話,弄得大眾起先一愕,后又無不匿笑。正是:
姬人雖是多情種
大將曾無制敵謀
不知張氏所說何話,大眾到了此時尚要發笑。且閱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