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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 141 / 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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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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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因此,一路上才又是服毒,又是絶食,自謂「惟可死,不可生」。然而,且慢———打量歷史,我們只能作這般理解———日月還要從他的生命攝取更多的光華;社會還要從他的精神吸收更多鈣質;盤古氏留下的那柄板斧,需要新的磨刀石;長江和黃河,渴求更壯美的音符。一句話,他的使命還沒有結束。於是,同年10月,他就在一種求死不得、欲逃又不能的狀態下抵達元大都燕京。



  

在北地,考驗他的人格的,是比殺頭更嚴峻的誘降。誘降決無刀光劍影,卻能戕滅一個人的靈魂。但見,各種身份的說客輪番登門,留夢炎,就是元人打出的第一張「王牌」。

留夢炎是誰?此公不是凡人。想當初,他和文天祥,曾同為南宋的狀元宰相。然而,兩人位同志不同,就是這個留大宰相,早在公元1275年的臨安保衛戰中,就夥同內奸陳宜中,暗裡策劃降元。為此,他極力干擾文天祥率軍馳衛,而後又棄城、棄職逃跑。

待到臨安淪陷,他又拿家鄉衢州作獻禮,搖身變成元朝的廷臣。

留夢炎一見文天祥,就迫不及待地推銷他的不倒翁哲學。他說,「信國公啊,今日大宋已滅,恭帝廢,二帝崩,天下已盡歸元朝,你一人苦苦堅持,又頂得了什麼用呢?那草木,誠然還是趙家的草木,那日月,卻已經是忽必烈大汗的日月了。天祥轉過身去,只給他一個冷背。真的,你讓葵藿如何與狗尾巴草對話?你讓鐵石如何與穢土論堅?留夢炎之流的後人對乃祖的投降哲學又有發揮,最形象、最直白的是「有奶便是娘」。

豈知這種「奶」裡缺乏鈣質,他們的骨頭永遠不得發育。此輩精神侏儒,哪裡識得文天祥的「千年滄海上,精衛是吾魂!」哪裡配聞他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不識相的留夢炎仍然搖唇鼓舌,聒噪不已。天祥不禁怒火中燒,他霍然轉身,戟指着留夢炎痛罵:「你今天來,就是給我指這條出路的嗎?你這個賣國賣祖賣身的奸賊!你,身為大宋重臣而賣宋,可是賣國?身為衢州百姓而賣衢州,可是賣祖?身為漢人而賣漢節,可是賣身?……」

「你、你、你———,老夫本是一番好意,你不聽也罷,憑什麼要血口噴人?」留夢炎饒是厚臉昧心,也擱不住文天祥這一番揭底剝皮,當下臉上紅白亂竄,低頭鼠竄而去。

九歲的趙顯,堪稱是元人手裡那種不帶引號的王牌。這位南宋的小恭帝,國隆的日子沒有趕上,國破的日子似乎也不覺得太痛苦。同是亡國廢帝,南唐後主李煜的依戀:「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只怕他是既不識夢尋,也不懂悲懷。元人想到了槓桿原理,想著廢物利用,比如,現在就讓他以舊主子的身份,出面勸說文天祥歸順。古話說一物降一物,你文天祥不是最講忠君嗎!那麼你看,這會兒是誰來了?

文天祥料到元人會有這一着。因此,思想上早作好了準備。他沒等趙顯走上會同館的台階,趕緊跨出門檻,來個先發制人。但見他搶前數步,擋住趙顯,然後南向而跪,口呼「臣文天祥參見聖駕」,隨即放聲痛哭。

小皇帝被這突如其來的哭聲閙懵了,傻乎乎地站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

天祥這一場大哭,本是策略,旨在讓故恭帝無從開口。但他哭着哭着,想到今日幼主為人所制,竟不自知,而自己和千萬忠臣義士浴血沙場,抵死搏戰,還不就是為了保衛趙宋江山!一時心中湧上萬般酸楚,不由動了真情,遂跪地不起,長哭不已,並且一迭聲地泣呼:「聖駕請回!」

趙顯這邊慌了手腳,越聽哭聲心裡越髮毛,早把元人教給的言語,忘了個一乾二淨。少頃,又擱不住文天祥的一再催促,便樂得說聲「拜拜」,轉身回頭,轔轔絶塵而去。

勸降招安活動並沒有就此止步。這就要談到元世祖忽必烈,———也就是那位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孫子。平心而論,忽必烈也稱得上是一代梟雄,他不僅識得彎弓射大雕,還盡懂得治理天下。且說眼前,他就深知接管漢室,光憑蒙古人的力量,是不能暢達無阻的,須得借助漢人,實行「以漢治漢」才行。

而在漢人中,最具號召力、影響力,因此也最能幫他鞏固統治秩序的,當數文天祥無疑。所以,天祥愈是不屈,他就愈想招安。留夢炎、趙顯兩番碰壁,這一次,他就轉派中書平章政事阿合馬上陣。

勝利者多的是淫威。此時不耍威風,更待何時!阿合馬在一干僚臣的簇擁下,趾高氣揚地來到會同館正廳,着人傳文天祥。


  
一會,文天祥從容步出。他雖然衣單形瘦,眉宇舉止仍不失大國之相的雍容。天祥站在廳內,以宋朝官禮向阿合馬行一長揖,隨後泰然入座。

阿合馬眯縫着眼打量文天祥,惡聲問:「姓文的,知道是誰在跟你講話嗎?」

天祥微微一笑:「聽人說,來的是宰相。」

「既知我是宰相,為什麼不下跪?!」

天祥揚得一揚眉:「我是南朝宰相,南朝宰相見北朝宰相,彼此彼此,哪有下跪之理?」

「嘿嘿!你既是南朝宰相,又怎麼到這兒來的呀!?」阿合馬抖抖朝服,晃晃珠冠,戲謔地發出一陣嚎笑。

天祥面如閒雲,待阿合馬笑夠了,笑不下去了,才盯住他的眼:

「老實告訴你,南朝要是早用我為宰相,你們一定打不到南方去,我們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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