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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 130 / 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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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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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頁

朗讀:

彼此都迫切希望有一個第三者出現,來給大家一個台階下。在第三者楚昭王派兵迎接孔子之前,孔子和他的弟子們在饑腸轆轆與滿臉菜色中進行一番有趣的對話,其主題是討論道與勢的關係。

孔子的知音司馬遷在記敘這一段歷險時,把孔子的人格精神寫得淋漓盡致。據司馬遷記載,此時的孔子,有意識地利用這次挫折,來考驗、考查弟子們對道的忠誠貞定。孔子先叫來子路,問他:「難道我的主張不對嗎?我為什麼落得這個下場?」忠厚的子路疑疑惑惑地說:「是不是我們還不仁呢?人們不信任我們?是不是我們還不智呢?人們不放心我們?」悲憤的孔子說:「仲由啊,你聽著,假使仁義的人一定受信任,怎麼會有餓死首陽山的伯夷和叔齊?假使智慧的人一定行得通,怎麼會有被紂王挖腹剖心的王子比干?」子貢進來了,孔子用同樣的問題問他,子貢說:「老師,你的道太偉大了,所以這狹隘的世界容不了你。你能不能稍微降格以求呢?」孔子說:「賜啊,好的農夫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好的工匠只追求技巧而不追求苟順人意,作為君子,修習大道,是不能講苟合的啊。


  



最後是顏回入見,這位比孔子小三十歲的小學生,聰慧謙讓,悟性高,不愛顯山露水,能過苦日子,深受孔子的喜愛。他的回答,令先生愁腸頓開:「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說:“說得好啊,顏家小於!將來你發財時,我給你趕車吧!



孔子晚年,倦于奔波。魯迅曾在一篇頗似遊戲的文字中推測孔子晚年有嚴重的胃病和胃下垂。一個醫生對一個常年在坎坷的道路上顛簸的人很容易下這個判斷。總之,孔子老了,病了,不能再奔波了,況且奔波又有什麼收穫呢?於是,在離開魯國十四年之後,靠弟子冉求的疏通,又回到了魯國故鄉。

此時孔子已是知命了,不說心如死灰,但心如止水卻是必然的。魯君無意用他,他也懶洋洋的不求用了。回到自己闊別多年的老屋,撩去門楣窗欞上的蛛網,拂去案几上的積塵,他坐下來,心境一片茫然。這時,外面的世界更混亂了,亂臣賊子們活得更神氣了,但也令他更無奈了。

寶劍折斷,鎩羽而歸,他還能做些什麼呢?他打開了竹簡。這是一個有世界意義的舉動。孔子現實政治活動的失敗使中國少了一位晏嬰、子產或管仲式的人物,但卻使世界從此有了一個偉大文化的源頭。這活力綿綿不絶的文化之源,浩浩蕩蕩,漸遠漸無窮,使整個東方世界都浸潤其中。

是的,當孔子的現實政治活動失敗後,他埋頭于古代典籍的整理;在被自己的時代拒絶之後,他成功地通過文化符號進入了未來的世紀;在被幾個諸侯國的諸侯和政客拒絶後,他的影響力卻遍及全世界,名聲響徹天下。

孔子本來是想通過立功來傳名後世的,像他終生傾慕的周公一樣。但這一點已經毫無疑問地沒有可能了。「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君子很懼怕死後沒有名聲留傳啊於是他便想通過立言來不朽。我們知道,在這一點上,他成功了,而且在立言中他還立了德。

「三不朽」他完成了兩項。據司馬遷的記載,「六經」都是經他手訂的。也正因了他的手,這些積滿時光塵土的古典才成為「經」,而為後世不斷地鑽研,又在這不斷的琢磨中發出歷久彌新的光芒。

那本「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三百零五首「詩」,記錄著那麼遙遠時代的真切的痛苦,更是因為他的手訂,由愚夫愚婦引車賣漿者流的歌吟一躍而成為六經之首,「子曰」與「詩云」並稱。實際上,就是因為「孔子曰」,孔子的讚譽,《詩》中愚夫愚婦們的「雲」,才成為中國古代文學的聖經。他對這三百首《詩》說過些什麼呢?他和子夏討論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和子貢討論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說:「不學《詩》,無以言」,他還說,「《詩》可以怨」!他把《詩》當作教材,傳授給弟子們,正是因為這種口耳相傳式的傳授,才使得《詩經》能避開暴君贏政的焚書之火和莽漢項羽的復仇之火,斯文不滅。他還莊重地為《詩》回護,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這就使後世很多對《詩經》暗懷不滿的人,比如朱熹,只能做些鬼鬼祟祟的歪曲的勾當。


  

孔子是文學的守護神呢。原來他不僅是一位莊嚴謹恪的人,還是一位情感豐富的人!因此,他不僅要求人類要有道德,就是對人類的情感——包括對人性的弱點,他也有那麼多善意的回護與愛惜!他要人們好德,但也不反對人們好色,「國風好色而不淫」,不過分,就行了嘛。

說到這裡,插入一件小事。跟孔子學語言修辭的子夏,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吝嗇。知生莫如師,孔子深知子夏這一毛病,於是就刻意為他遮掩。一次孔子出門,碰上下雨,而子夏有傘,孔子卻不去借,甘冒雨淋之苦。

有人問孔子為何不問子夏借傘,孔子說,子夏有這個小毛病,若向他借傘,借,他心裡不痛快;不借,不是把他的缺點暴露給眾人了嗎?如果能掩蓋住別人的缺點,我淋點雨算什麼呢?

文學是人學,文學就是人性的表現。不能對人性的優點有極崇高的敬意,對人性的弱點有極寬厚的憐憫,是不可能理解文學的。我們再舉一個相反的例子,朱熹。對這個人我老實說沒有一絲一毫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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