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裡,事情應該是有了一個段落,不料在元稹赴長安的路上,竟又產生了一場新的矛盾。那天晚上,元稹住宿華州敷水驛,依習慣,他先到,當然是居上廳,然而宦官劉士元後到卻霸道地爭奪上廳。尤為可惡的是,他居然一邊唾罵元稹,一邊揚起馬鞭把憤怒傾瀉在元稹臉上。唐憲宗也知道錯在劉士元,不過他一點也沒有批評劉士元,反而元稹一到長安,他便下令將元稹貶謫到江陵去當士曹參軍。
白居易認為這樣處理元稹有失公允,遂上疏唐憲宗,為元稹不平則鳴。白居易之舉,不但沒有使唐憲宗寬容元稹,反而還使唐憲宗生厭。五年之後,白居易便左遷江州了。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吟詠這首詩感覺舒服極了,對於它的藝術功效,評論家已分析得非常好,而且他們已經激賞了千年之餘,所以我就不多嘴了。
賈島小時候為僧,可惜他一直未能根除塵緣,遂抱功名之心,走出佛門為登科而奮鬥,不果。之後流落長安,打算依附權貴,也不果。
長安南部的草堂寺和青龍寺皆是他喜歡的地方,那裡的古木之下也有他所仰慕的隱士,然而他卻缺乏幽閉自己的毅力,遂只能悲傷地當詩人。
他總是騎着驢吟詠着,從晨走到昏,從春走到冬。他走遍了長安,走遍了世界。當他騎着驢推敲其作品的時候,他胸膛稍挺,眼睛微閉,似乎什麼都不顧了。一旦得到奇字或妙句,他便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彷彿天下是他一個人的天下。
他騎着驢撞倒過達官顯貴,他遭到的當然是訓斥和推搡。
除夕之夜,商人在數銀子,官員在拉關係,但賈島卻把一年所寫作的詩放到桌子上,燒幾炷香,灑幾杯酒,三鞠躬之後說:這是我的收穫啊!長歌當哭,淚水漣漣。
公元
843年,六十五歲的賈島終於有了一個當參軍的機會,遺憾的是,他還沒有到崗位上去,便染疾而逝。詩人一生奔波,窮得竟沒有一分錢,惟有一張琴,一頭驢,驢病而老,瘦得一把骨頭。我不知道是誰為他辦的喪事。
二十一
元稹和賈島出生十二年之後,李賀出生。這一年是公元
790年,吐蕃加緊了對唐帝國的侵犯,藩鎮的叛亂也是此起彼伏,長安的消息憂多而喜少。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嚮日僉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裡,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李賀的詩色彩斑斕,意境奇拔,有超越時空之魅力,從而為魯迅所喜歡,也為毛澤東所欣賞。
這個有超常之才的人在七歲便會寫詩,其非凡的聰穎竟驚動了韓愈,於是韓愈就帶著隨從登門觀察了李賀。韓愈開始是懷疑的,不過實踐證明,李賀確實非凡,確實是七歲便能寫作。
但非凡卻是伴隨着病態的,李賀頭大而身虛,手長而指細,無縛鷄之力,惟好讀書。
他出門經常是騎一匹馬,背一個錦囊。錦囊裡裝的當然是書,書多了,母親便發急,並會追上去取一些書出來,以防讀書累了李賀。實際上錦囊裡裝的還有李賀的詩,他的習慣是,隨時隨地都在吟詠,詩成便投入其中。
李賀的名聲是先於李賀到長安的,這便為他的進士及第創造了一些條件。不過競爭是激烈的,競爭引起了對李賀的攻擊。當時有人指責李賀參加進士應試是犯了忌,理由是,李賀父親的名字為晉肅,晉肅與進士的發音聽起來彷彿是兩個兄弟。依禮,李賀應該迴避應試,但李賀卻未迴避,所以其道德有問題。
這顯然是一個荒謬的邏輯,荒謬之源在中國文化,因為中國文化中有講究為親者諱,為長者諱的。
當李賀感到十分孤獨的時候,韓愈專門著文為李賀作了辯護。韓愈先生能這麼做,是讓我欽佩的,不過攻擊李賀的人並非一般的角色,他們甚至也可以攻擊韓愈。實際上這場風波是有其複雜背景的,個中關鍵在於李賀曾經以詩諷刺了一些權貴,是他們在暗中阻擋李賀。在這個憂鬱的青年不得不放進士應試之後,他傷心地哭了。
不過李賀畢竟是傑出的,他還有一批朋友,重要的是,韓愈一直在盡其可能地幫助他。
公元
811年,李賀擔任了奉禮郎,其任務是,在唐政府舉行祭祀或慶典儀式之際,安排文武大臣以什麼位置站立,或做他們的嚮導。李賀顯然不適宜做這樣的工作,身體也不好,於是幹了兩年就辭職了。
之後,他到山西去投奔韓愈的一個門生,但他到了山西,那個人卻恰恰離開了山西。李賀舉目無親,只好返回。這樣的長途奔波,使他的健康惡化了,治而無效,撒手人間,年僅二十七歲。
二十二
李賀出生十四年之後,杜牧闖人世間,時年公元
803年。這一年,白居易與元稹一舉登科,劉禹錫和柳宗元則已經在唐政府工作,但韓愈卻由於緩徵賦稅的意見而左遷陽山。
杜牧的家,是貴族之家,有極佳的教育條件,當然他也有抱負,於是二十六歲就進士及第了。杜牧相貌堂堂,滿懷信心,仕途似乎是光明燦爛的。
不料他剛剛跨進唐政府的大門,便踩到了是非之地,從而影響了他的整個人生。
當時擔任宰相的是李宗閔,他認為唐政府還需要一個宰相,遂向唐文宗舉薦了牛僧孺,於是牛僧孺就也當了宰相。杜牧年輕,沒有經驗,便向牛僧孺投靠過去。他的考慮是,這樣將會提拔得順利而且快一點,豈不知他判斷錯了。
在這一階段,唐政府的政治格局主要由兩派構成,一派是牛僧孺與李宗閔,一派是李德裕。這兩派互相排斥,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