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接到通知,不得不立即收拾行包。當時他的女兒正在患病,他是不放心的,不過司法機構的人在身後催促着他,他無法為女兒請醫治療,甚至連安慰女兒一下也不能。韓愈惶惶地走了,隨之女兒也就死了。幾年之後,韓愈返回長安,在路邊看到了女兒的墳墓,辛酸之極,不禁淚流滿面。
韓愈是以獲罪之身匆匆離開長安的,其親屬朋友一律不能為之送行。我想,此境此況的韓愈,可能是愁腸萬斷,不過也可能是無所畏懼,所以就只是向前走了。
在他走到藍田的時候,其侄孫韓湘從長安趕來陪他。看到韓湘,韓愈感慨萬千,但他能說什麼呢,又怎麼說,遂以詩示之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在潮州,韓愈難以承受氣候之不宜和飲食之不適,遂上書唐憲宗檢討錯誤。他責備自己是非禮了,他感謝皇帝免了他的極刑,而且使自己又有工作,又有俸祿,他傾述自己小時候就身體虛弱,並在五十歲就牙齒搖落,頭髮花白,他盼皇帝能哀而憐之。於是唐憲宗就調他到袁州當刺史,袁州也遠,但它畢竟近於潮州。
十八
韓愈出生五年之後,劉禹錫和白居易問世,他們都誕生於公元
772年。有意思的是,他們皆為名門之後。漢景帝劉啟是劉禹錫的遠祖,秦將軍白起則是白居易的遠祖。他們都很得意于自己的血統,並以名門之後為榮。
由於有良好的教育,又聰明,又刻苦,他們的進士應試都還順利。劉禹錫二十二歲登科,白居易二十九歲榜上有名。
多年之後,這兩個詩人才知道自己所處的世界風雲詭譎,波瀾起伏,根本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麼容易把握。
劉禹錫大約三十歲左右擔任監察御史,身在政治中心,是難免會陷入權力之爭的。當時的形勢是,唐德宗又老邁又昏庸,宦官不但專權,而且橫行宮市,於是在太子李誦的周圍就漸漸形成了一個以王叔文為核心的改革集團。
王叔文是李誦的侍讀,很有自己的主張,並能以他的觀點影響李誦。重要的是,他把唐政府一批年輕有為之人團結起來了。王叔文器重劉禹錫;甚至稱其是宰相的材料。王叔文的賞識激發着劉禹錫的熱情,他當然便成了這個改革集團的骨幹。
公元
805年,李誦即位,為唐順宗,不過他身患中風,很難處理軍國大事,從而為王叔文專權提供了機會。王叔文及其同志在唐順宗的支持之下取消了宮市,並採取措施,阻止割據勢力的擴大。這些都顯示了一種新的氣象,不過他們也互相吹捧,甚至還排斥異己,遂引起了文武大臣的警惕。
以俱文珍為頭子的宦官集團,早就對改革集團恨之入骨了,遂聯合文武大臣,以共同打擊改革集團。他們的辦法是,立李純為太子,隨之藉口唐順宗有病而勸其退位。僅僅運作了四個月,事情便成了,於是李純就當了皇帝,為唐憲宗。
唐憲宗為鞏固權力,立即判決王叔文極刑,並狠狠打擊所有追隨王叔文的人。劉禹錫是改革集團的骨幹,難免要受到懲罰。不過還好,唐憲宗沒有下令處死他,只是貶謫他為朗州司馬。實際上柳宗元也是改革集團的骨幹,唐憲宗也處理了柳宗元。
十年之後,唐政府把劉禹錫從郎州調回長安。鑒於劉禹錫的能力,他是有可能到尚書省去工作的。不過他顯然還有情緒,他對一些文武大臣顯然還有強烈的反感。有一天,劉禹錫乘興游了玄都觀,那裡的桃花給了他靈感,遂寫作了一首關於桃花的詩,並藉機諷刺了他所厭惡的新貴和趨炎附勢之徒。
詩曰: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
玄都觀裡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
吟詠這首詩,我現在似乎還能感到劉禹錫的鋒芒,甚至還能看見他輕蔑的目光和嘴唇。
這首詩使唐政府一些官員極其氣憤,遂決計排斥劉禹錫。
他們指責劉禹錫以詩諷刺的行為,是一個品質的問題。如此一閙,他到尚書省去工作的可能便沒有了,反而還要離開長安,還要到播州,播州顯然是遠于郎州的。大臣裴度是善良之人,他以劉禹錫母親八十高齡為由,請求讓劉禹錫到連州去。唐憲宗哼哼哈哈,難以駁回,便勉強同意了。
連州之後是夔州,是和州,劉禹錫到處遷徙,一晃就是十四年。當唐政府怨恨消失,劉禹錫可以調回長安的時候,詩人已經五十七歲,夕陽西下,近乎黃昏了。
公元
815年
6月的一天,宰相武元衡走出住宅,騎馬到唐政府去上班。街上很安靜,長安還沉浸于微茫的晨曦之中。他思考着要做的事情,並計划著工作的程序。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他騎馬走到靖安坊的時候,突然從角落射出幾枝冷箭打散他的衛隊,隨之過來一夥人劫持了他,並打死他,取其顱骨而去。
之所以謀殺武元衡是有其背景的,這便是武元衡堅決主張削弱節度使的權力,以維護唐帝國的統一。但他的主張卻引起了一些節度使的仇恨,而且他們要以打死武元衡的辦法來反對削弱其權力。
發生在黎明的恐怖事件震驚了唐政府,也使長安居民失去了安全感。但到底應該如何對待兇手,司法機構卻似乎有一點遲疑。當時白居易擔任左贊善大夫,做教育太子的工作,他覺得必須儘快懲罰兇手,否則社會將難以穩定。於是他就上書唐憲宗,希望唐政府緝拿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