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理想當然是進士及第,從而取得功名,不過他運氣不好,竟一敗再敗。由於沒有多少經濟收入,他的生活一向很狼狽,有時候居然要靠別人的施捨才能度日。孟郊形象猥瑣,情緒偏激,總是穿著一件骯髒的襤袍獨往獨來。
四十六歲那年,他一不小心就給登科了。突如其來的喜悅一下驅散了他身上的晦氣。他覺得自己馬上就會飛黃騰達,他覺得美妙的日子即將而來。他甚至有一點高興得狂起來了。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豈不知這是孟郊產生的錯覺,一直拖了幾年之後,唐政府才任命他做溧陽縣尉。
年過半百的詩人當一個區區縣尉,令孟郊很失望,於是他就一瀉千里,把縣尉的工作不當工作幹了。
在溧縣衙門附近,有一片碧水,還有綠林蔥蔥,芳草萋萋,魚與蝴蝶遊戲。孟郊覺得這是一個可愛的去處,遂經常在上班時間到此地浪漫。他飲着酒,彈着琴,搖搖擺擺地沿著碧水走來走去,完全是一副騎士的風度。問題是他耽誤了工作,縣令很是不滿,可對他也無可奈何。
縣令所能做的,是把情況報告給上級。有意思的是,上級並沒有撤銷孟郊的職務,也沒有指責他,上級的辦法是增振了一個代理縣尉到溧縣去上班。代理縣尉分擔了詩人的一半工作,他當然也就要分享詩人的一半俸祿。詩人十分難堪,便拂袖而去。
孟郊六十三歲逝世,由於沒有什麼積蓄,其喪事不得不由朋友捐款而辦理。
十七
孟郊出生之後十八年,韓愈登陸于河南南陽。在這一年,唐軍擊退了吐蕃的侵犯,從而使唐帝國擺脫了一次嚴重的危機。但在這一年,社會矛盾卻極其激烈,甚至恐怖分子竟囂張地謀殺了唐幽州節度使,天下很有動盪之感。這一年是公元
768年。
韓愈的父母死得很早,實際上韓愈是由兄嫂養大的,不過孤苦並沒有使他喪志。他很追求上進,並通過自學,讀了大量的書。他的理想是進入唐政府工作,可惜他屢屢落榜,久處挫折之中。
公元
792年,韓愈覺得總這樣困着顯然是不行的,遂急中生智,鼓起勇氣,向上流社會散髮他的詩。他要展示自己的學識,並盼正直之士重視自己。在我看起來,韓愈這樣做也是無可奈何了。他是一個普通家庭出來的普通青年,儘管有抱負,但他卻缺少倚仗。
為了出入頭地,他除了闖蕩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韓愈的幸運是,他畢竟遇到了賞識他的人,這便是退休宰相鄭餘慶。鄭餘慶的舉薦,多少為韓愈創造了一些條件,最終得以登科。
不過進士及第,僅僅是標志著韓愈具備了任職資格,按規定,他還必須經過唐政府吏部的審查,才可以取得職務。倒霉的是,他三次應試竟都失敗了。韓愈當然不甘心,遂到鳳翔去求助於他一向尊敬的長者邢君牙。雖然長者是有權力和關係的,但不知道邢君牙為什麼卻沒有扶他一把。
韓愈走投無路,只好冒險,這便是上宰相書,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然終於不果。幾年之後,宣武節度使董晉愛惜其才,召韓愈到他的幕府去當了判官。韓愈總算走上了仕途,不過詩人的仕途注定是坎坷的。三十六歲那年,韓愈擔任監察御史,其品秩低而權限廣。
依唐政府的制度,監察御史要考量百官,巡按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韓愈是一個工作態度認真的公務員,根據他的調查和研究,擬了一個反映宦官專權和宮市混亂的報告呈送唐德宗,並建議整頓。不料他的行動激憤了皇帝身邊的人,他們倒打一耙,指責韓愈是向皇帝抹黑,唐德宗居然信以為真,遂貶謫其為陽山縣令。
四十六歲那年,韓愈當職方員外郎。華陰縣令犯了錯誤,遭到罷免,這當然也是很正常的工作。不過韓愈弄清事情經過之後,覺得懲罰有一點過了,便為之辯護。如果唐憲宗稍稍英明一點,那麼他有可能注意韓愈的聲音。
可唐憲宗不但反感韓愈發表異見,而且大怒,一怒之下,便對韓愈作了降級處理。
韓愈几乎遭遇殺身之禍的,是五十二歲那年,由於他諫迎佛骨而冒犯了唐憲宗。
佛骨是釋迦牟尼火化之後的結晶,有一點藏於法門寺。依習慣,唐帝國每三十年便要打開法門寺迎佛骨一次,而且它為國之大事。皇帝認為,迎佛骨不僅會使社稷安寧,也會使自己健康長壽。
公元
819年,正是打開法門寺迎佛骨之年,唐憲宗極為鄭重。照他的安排,他將派遣三十個宮女手持香花,把佛骨從法門寺接到長安,並要在禁中停放三天,之後送其他廟堂。迎佛骨的活動在長安引起了轟動,達官貴人與平民百姓皆奔走相告,有的竟為了能供奉佛骨而變賣家產,甚至燒自己的頭,灼自己的臂,以顯示自己的虔誠。煌煌長安,突然產生了若瘋若狂之感。
韓愈是孔子的信徒,一向以仁愛為根本,以忠恕為原則,是反對過分敬佛的。看到為迎佛骨而勞民傷財,他覺得不妥,也不安,遂擬了一個報告呈送唐憲宗。他認為,佛無非是夷狄的一個法術而已,不值得相信。他指出,佛並不是華夏所固有的,三皇五帝時代根本就不存在佛,也不敬佛,不敬佛他們也有百歲之壽,倒是漢有了佛,漢的天子卻多是早逝。
韓愈的報告強烈刺激了唐憲宗,他臉發青,手發抖,嚷着「狂妄,狂妄」,隨之下命處斬韓愈。好在有宰相裴度為之斡旋,並有正直的大臣為之求情,唐憲宗才同意留下他的性命,條件是必須離開長安,到潮州去。在潮州當刺史,實際上就是流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