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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56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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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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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科利尼科夫站起來,往另一間屋裡走去,從前,箱子、床和抽屜櫃都擺在那間屋裡;屋裡沒有傢具了,他覺得這間房間非常小。牆紙還是原來的;牆角落裡,牆紙上清晰地顯示出原來供聖像的神龕的痕跡。他往四下里看了看,又回到窗前。年紀較大的工人斜着眼睛盯着他。

「您有什麼事?」他突然問拉斯科利尼科夫。


  

拉斯科利尼科夫沒有回答,卻站起來,走進穿堂,拉了一下門鈴。還是那個門鈴,還是同樣的白鐵皮的響聲!他又拉了一次,第三次;他留神聽了聽,記起了一切。他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逼真地想起了從前那痛苦、可怕、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感覺的心情,鈴聲每響一下,他就打一個寒顫,可是他卻覺得越來越高興了。

「您要幹什麼?您是什麼人?」一個工人走到他跟前,大聲問。拉斯科利尼科夫又走進房門。

「我想租房子,」他說,「來看看。」

「沒有人夜裡來租房子;再說,您該跟管院子的一道來。」

「地板沖洗過了;要油漆嗎?」拉斯科利尼科夫接著說。

「血沒有了?」

「什麼血?」

「老太婆和她妹妹都被人殺害了。這兒曾經有一大攤血。」

「你到底是什麼人?」工人不安地大聲問。

「我嗎?」

「是的。」

「你想知道嗎?....咱們到警察局去,我在那裡告訴你。」

兩個工人都莫明其妙地瞅了瞅他。

「我們該走了,已經遲了。咱們走,阿廖什卡。得把門鎖上,」那個年紀較大的工人說。

「好,咱們走吧!」拉斯科利尼科夫漠然地回答,說罷最先走了出去,慢慢下樓去了。 「喂,管院子的!」走到大門口,他喊了一聲。

有好幾個人站在房子的入口處,在看過路的行人;站在那兒的是兩個管院子的,一個婦女,一個穿長袍的小市民,另外還有幾個人。拉斯科利尼科夫徑直朝他們走去。

「您有什麼事?」兩個管院子的當中有一個問。

「你到警察局去過嗎?」

「剛剛去過。您有什麼事?」

「那裡有人嗎?」

「有。」

「副局長也在那裡?」

「那時候在。您有什麼事?」

拉斯科利尼科夫沒回答,站在他們旁邊,陷入沉思。

「他來看房子,」那個年紀大一些的工人走近前來,說。

「什麼房子?」

「就是我們在那裡幹活的那套房子。他說:『為什麼把血沖洗掉了?』他說:『這裡發生過兇殺案,可我來租這套房子。』還動手去拉門鈴,差點兒沒拉斷了。他還說,『咱們到警察局去,在那裡我會把什麼都說出來。』糾纏不休。」管院子的皺起眉頭,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拉斯科利尼科夫。

「您是什麼人?」他語氣更加嚴厲地問。

「我是羅季昂 • 羅曼內奇 • 拉斯科利尼科夫,以前是大學生,住在希利的房子裡,就在這兒的一條小衚衕裡,離這兒不遠,十四號房間。你去問問管院子的....他認識我。」拉斯科利尼科夫說話的時候,神情有點兒懶洋洋地,若有所思,他沒有轉過臉去,一直凝神注視着漸漸暗下來的街道。

「您為什麼到那套房子裡去?」

「去看看。」

「那裡有什麼好看的?」

「把他抓起來,送到警察局去吧?」那個小市民突然插進來說,可是馬上就住了聲。

拉斯科利尼科夫回頭斜着眼睛瞅瞅他,把他細細打量了一下,還是那麼輕輕地、懶洋洋地說:

「咱們走吧。」

「帶他走!」小市民鼓起勇氣接住話茬說。「他為什麼老是想著那件事,是不是心裡有鬼,啊?」

「他是不是喝醉了,只有上帝知道,」那個工人嘟嘟囔囔地說。

「您有什麼事?」管院子的又高聲叫嚷,他當真發火了。

「你幹嗎糾纏不休?」

「您怕去警察局?」拉斯科利尼科夫譏諷地對他說。

「怕什麼?你幹嗎糾纏不休?」

「無賴!」那個女人喊了一聲。


  
「跟他扯什麼,」另一個管院子的大聲囔,這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穿一件厚呢上衣,敞着懷,腰帶上掛着一串鑰匙。

「滾!....當真是個無賴....滾!」

他一把抓住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肩膀,猛一下子把他推到了街上。拉斯科利尼科夫几乎跌了個倒栽蔥,但是沒有倒下去,他挺直了身子,默默地望瞭望那些看熱閙的,於是往前走去。

「這人真怪,」那個工人說。

「如今人都變得古怪了,」那個女人說。

「還是該把他送到警察局去,」那個小市民加上一句。

「不用理他,」那個身材魁梧的管院子的人毅然決然地說。「完全是個無賴!看得出來,他就是要找碴兒,你一理他,就擺脫不了了....我們知道這種人!」

「那麼,去,還是不去?」拉斯科利尼科夫想,一邊在十字路口馬路當中站下來,朝四下里望望,彷彿在等待什麼人說出最後一句具有決定意義的話。可是哪裡都沒有反應:一切都像他腳下的石頭一樣死氣沉沉,寂靜無聲,只是對於他一個人來說,是死氣沉沉的,只是對於他一個人....突然,遠處人聲嘈雜,離他二百步遠,街道盡頭,可以看到,在愈來愈濃的黑暗中有一群人,他聽到了談話聲,呼喊聲....人群中停着一輛馬車....微弱的燈光在街道中閃閃爍爍。「這是怎麼回事?」拉斯科利尼科夫往右一拐,朝人群那裡走去。他彷彿要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想到這裡,不禁冷笑一聲,因為關於去警察局的事,大概已經作出了決定,他清醒地知道,一切立刻就要結束了。

【七】



街道當中停着一輛十分考究、顯然是老爺們坐的四輪馬車,車上套着兩匹灰色的烈馬;車上沒有乘客,車伕也已經從自己座位上下來,站在一旁;有人拉住馬的籠頭。四周擠了一大群人,站在最前面的是幾個警察。其中一個警察提着盞點亮的提燈,彎着腰,用提燈照着馬路上車輪旁邊的什麼東西。大家都在談論,叫喊,嘆息;車伕似乎感到困惑不解,不時重複說:

「真倒楣!上帝啊,真倒楣啊!」

拉斯科利尼科夫儘可能擠進人群,終於看到了那個引起騷亂和好奇的對象。地上躺着一個剛剛被馬踩傷的人,看來已經失去知覺,那人穿得很差,但衣服卻是「高貴的」,渾身是血。臉上、頭上鮮血直淌;臉給踩壞了,皮膚撕破了,已經完全變了樣,看得出來,踩得不輕。

「天哪!」車伕數數落落地哭着說,“這可叫人怎麼提防啊!要是我把車趕得飛快,要麼是沒喊他,那還可以怪我,可是我趕得不慌不忙,不快不慢。大家都看到的:別人怎樣趕,我也怎樣趕。喝醉的人不能點蠟燭――這大家都知道!....我看到他穿馬路的時候搖搖晃晃,差點兒沒有跌倒,――我對他喊了一聲,又喊了一聲,再喊一聲,還勒住了馬;他卻徑直倒到了馬蹄底下!是他故意的嗎,要麼是他已經喝得爛醉了....馬還小,容易受驚,― ―它們猛一拉,他大喊一聲――

它們更害怕了....這樣一來,就闖了禍。”

「事情就是這樣!」人群中有人高聲作證。

「他是喊過,這是實話,向他喊了三次,」另一個聲音響應。

「的確是喊了三次,大家都聽到的,」第三個大聲嚷。

不過車伕並不十分沮喪和驚恐。看得出來,馬車屬於一個有錢有勢的主人,而他正在什麼地方等着馬車;警察當然要考慮到這個情況,設法順利解決這次車禍。目前要做的是,把受傷的人送到警察分局,然後再送進醫院去。誰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這時拉斯科利尼科夫擠了進來,變下腰,湊得更近一些。

突然燈光照亮了這個不幸的人的臉;他認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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