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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29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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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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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漸漸地他有點兒心不在焉了,甚至彷彿陷入沉思:有時他似乎忘卻了一切,或者不如說,忘記了主要的事情,卻牢牢記住了一些不足道的小事。不過他朝廚房裡望瞭望,看到長凳子上放著個水桶,桶裡有半桶水,於是想到,該洗淨自己的手和斧子。他的雙手都沾滿了血,黏糊糊的。他把斧刃放進水裡,拿起放在小窗檯上破碟子裡的一小塊肥皂,就在桶裡洗起手來。洗淨了手,他把斧頭也拿出來,洗淨沾在鐵上的血,然後花了好長時間,大約有三分鐘的樣子,洗淨木頭上沾上了血的地方,甚至試着用肥皂來洗掉上面的血跡。然後,就在那兒,拿晾在廚房裡繩上的一件內衣把一切全都擦乾,隨後又在窗前把斧頭細心地檢查了一遍,檢查了很久。沒有留下痕跡,只不過斧柄還是潮的。他細心地把斧頭套在大衣裡面的環扣裡。然後,在廚房裡暗淡的光線下儘可能仔細檢查了一下大衣、長褲和靴子。從外表看,第一眼看上去似乎什麼也沒有;只不過靴子上有幾點污跡。他把一塊抹布浸濕,擦淨了靴子。不過他知道,他檢查得不夠仔細,說不定還有什麼他沒發現的、很顯眼的痕跡。他站在房屋當中陷入沉思。他心中產生了一個痛苦的、模模糊糊的想法,――這想法就是:他瘋了,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既不能思考,也無力保護自己,而且也許根本就不應該做他現在所做的這一切....「我的天哪!應該逃跑,逃跑!」他喃喃地說,於是往前室跑去。但這兒卻有一樁驚恐的事等待着他,這樣驚恐的事,當然啦,他還從未經受過。

他站在那兒,看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外面的門,從前室通往樓梯的門,外面的房門,就是不久前他拉門鈴、從那裡進來的那道房門開着,甚至開了有整整一個手掌那麼寬的一道縫:在整個這段時間裡既沒鎖上,也沒扣上門鈎!老太婆在他進去以後沒有把門鎖上,可能是由於謹慎。可是天哪!後來他不是看到莉扎薇塔了嗎!他怎麼能,怎麼能沒想到,她總得從什麼地方進來!總不會是穿牆進來的吧。


  

他衝到門前,把門扣上了。

「不過不對,又做錯了!該走了,該走了....」

他開開門鈎,打開房門,聽聽樓梯上有沒有動靜。

他留神聽了好久。下邊不知哪裡,大概是大門口,有兩個人的聲音在高聲刺耳地叫喊,爭吵,對罵。「他們在幹什麼?....」他耐心等着。終於一下子靜了下來,叫喊聲突然停了;人也散了。他已經想要出去了,但是突然下面一層樓上,通樓梯的房門砰地一聲開開了,有人哼着不知是什麼曲調,往樓下走去。「他們幹嗎老是這麼吵閙!」這想法在他頭腦裡忽然一閃。他又掩上房門,等着。終於一切都靜下來,一個人也沒有了。他已經往樓梯上邁了一步,突然又傳來不知是什麼人的、新出現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剛剛上樓,但是他記得清清楚楚,剛一聽到響聲,不知為什麼他就懷疑,這一定是來這兒,到四樓來找老太婆的。為什麼呢?是不是腳步聲那麼特別,那麼值得注意呢?腳步聲沉重,均勻,從容不迫。聽,他已經走完第一層的樓梯,又在往上走;聽得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清楚了!可以聽到上來的那個人很吃力的喘息聲。聽,已經上第三層了....往這兒來了!他突然覺得,他好像全身都僵硬了,這就跟在夢中一樣,夢見有人追他,已經離得很近了,想要殺死他,可他彷彿在原地紮了根,連手都不能動彈了。

最後,當這個客人已經開始上四樓的時候,他這才突然打了個哆嗦,還是及時迅速、機警地從穿堂溜進屋裡,隨手關上了房門。然後抓起門鈎,輕輕地、悄無聲息地把它扣進鐵環。本能幫助了他。扣上門以後,他立刻屏住呼吸,就躲在了房門後面。那個不速之客已經來到門前。現在他們兩個是面對面站着,就像不久前他和老太婆隔着房門面對面站着一樣,他在側耳傾聽。

客人很吃力地喘了好幾口氣。「這個人大概是個大胖子」,拉斯科利尼科夫想,手裡緊握著斧頭。真的,好像這一切都是在作夢。客人拉住門鈴,用力拉了拉。

白鐵門鈴剛一響,他突然好像覺得,房間裡有人在動。有幾秒鐘他甚至認直仔細聽了聽。陌生人又拉了一次門鈴,又等了等,突然急不可耐地使出全身的力氣猛拉房門上的把手。拉斯科利尼科夫驚恐地瞅着在鐵環裡跳動的門鈎,隱隱懷着恐懼心情等待着,眼看門鈎就要跳出來了。真的,這似乎是可能的:拉得那麼猛。他本想用手按住門鈎,可是那個人會猜到的。他的頭好像又眩暈起來。「我這就要昏倒了!」這個想法在他腦子裡突然一閃,可是陽生人說話了,於是他立刻驚醒過來。

「她們在裡面幹什麼,是睡大覺呢,還是有人把她們掐死了!該死的!」他好像從大桶裡吼叫。「噯,阿廖娜 • 伊萬諾芙娜,老巫婆!莉扎薇塔 • 伊萬諾芙娜,沒法兒形容的美人兒!請開門!嘿,該死的,她們在睡覺,還是怎麼的?」

他暴跳如雷,又使出最大的力氣一連拉了十次門鈴。不用說這是個對這家人頗有權勢、跟她們關係親密的人。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樓梯上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匆匆忙忙、然而是小步行走的腳步聲。又有人走過來了。一開頭拉斯科利尼科夫沒有聽清。

「莫非一個人也不在家?」那個走過來的人聲音響亮而愉快地對第一個來訪者喊道,後者一直還在拉鈴。「您好哇,科赫!」

「聽聲音,大概是個很年輕的人」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想。

「鬼知道她們,門上的鎖差點兒沒弄斷了,」科赫回答。

「可請問您是怎麼認得我的?」

「啊,是這麼回事!前天,在『加姆布里烏斯』①我一連贏了您三盤撞球。」

①「加姆布里烏斯」――「加姆布里烏斯」啤酒公司在瓦西利耶夫斯基島上開的啤酒館。加姆布里烏斯是傳說中佛來米的國王,據說啤酒是他發明的。 「啊――啊――啊....」

「這麼說她們不在家嗎?奇怪。不過,胡閙,真糟糕。老太婆能上哪兒去呢?我有事。」

「我也有事呀,老兄!」

「唉,怎麼辦呢?看來,只好回去了。唉――!我本想弄點兒錢呢,」年輕人大聲嚷。

「當然只好回去,可是為什麼約我來呢?老巫婆自己約我這個時候來的。要知道,我是繞了個彎兒特意趕來的。可是見鬼,我真不明白,她上哪兒閒逛去了?老巫婆一年到頭坐在家裡,有病,腿痛,可是這會兒卻突然散步去了!」


  
「不去問問管院子的嗎?」

「問什麼?」

「她上哪兒去了,什麼時候回來?」

「嗯哼....見鬼....問....可要知道,她哪兒也不去....」他又拉了拉門鎖上的把手。 「見鬼,毫無辦法,走吧!」

「等等!」年輕人突然叫喊起來,「您瞧:看到了嗎,拉門的時候,門動了動?」

「那又怎麼呢?」

「可見門沒上鎖,而是銷着,也就是用門鈎扣着的!聽到門鈎響了嗎?」

「那又怎麼呢?」

「唉,您怎麼還不明白?這就是說,她們兩人當中總有人在家。要是她們都出去了,就會用鑰匙從外面把門鎖上,而不會從裡面把門扣上。可現在,――您聽到了,門鈎在嗒嗒地響?要從裡面把門扣上,得有人在家才行,明白了嗎?可見她們在家,可就是不開門!」

「哦!真的!」感到驚訝的科赫高聲叫嚷起來。「那麼她們在裡面幹什麼?」於是他又發瘋似地拉起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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