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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28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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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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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斧頭放到地板上、死者的旁邊,立刻伸手去摸她的衣袋,竭力不讓還在流淌的血沾到手上,――他摸的就是上次她從裡面掏出鑰匙來的右邊的口袋。他頭腦完全清醒,神智不清和頭暈已經消失,不過手一直還在發抖。他後來回想起當時的情況,那時他甚至非常細心,十分謹慎,一直竭力不讓身上沾上血跡....他立刻掏出鑰匙;所有鑰匙都像上次一樣串作一串,串在一個小鋼圈兒上。他立刻拿着鑰匙跑進臥室。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間,屋裡有個供着聖像的、老大的神龕。另一邊靠牆擺着一張大床,很乾淨,上面有一床棉被,被面是用零碎綢緞拼接起來的。第三面牆邊放著一個抽屜櫃。怪事:他剛把鑰匙插到抽屜櫃的鎖孔上,剛剛聽到鑰匙的響聲,突然感到全身一陣痙攣。他突然又想丟下一切,離開這裡。但這僅僅是一瞬間的事;要走已經遲了。他甚至嘲笑自己了,突然又一個讓人驚慌不安的想法使他吃了一驚。他突然好像覺得,老太婆大概還活着,還可能甦醒過來。他丟下鑰匙和抽屜櫃,跑回屍體那裡,拿起斧頭,又一次對準老太婆掄起斧子,但是沒有打下去。毫無疑問,她已經死了。他彎下腰,又在近處仔細看了看她,他清清楚楚看到,顱骨給打碎了,甚至稍稍歪到了一邊。他本想用手指摸一摸,但立刻把手縮了回來;就是不摸也看得出來。這時血已經流了一大攤。突然他發現,她脖子上有一根細線帶,他拉了拉它,但綫帶很結實,拉不斷,而且讓血給弄濕了。他試着從她懷裡把它拉出來,但不知有什麼東西礙事,給擋住了。他急不可耐地又掄起斧頭,本想從上邊,就在這兒,在屍體上砍斷那根細帶,可是沒敢這麼做;他忙亂了兩分鐘光景,兩手和斧頭都沾上了鮮血,好不容易割斷那根細帶,沒讓斧頭碰到屍體,把綫帶拉了出來;他沒弄錯――這是錢袋。綫帶上掛着兩個十字架,一個是柏木做的,一個是銅的,除了十字架,還有一個小琺瑯聖像;和這些東西一起,還掛着一個油漬斑斑、不大的麂皮錢袋,錢袋上還有個小鋼圈兒和小圓環。錢袋裝得滿滿的;拉斯科利尼科夫沒有細看,就把它塞進了衣袋,兩個十字架卻丟到了老太婆的胸膛上,這一次還拿了斧頭,然後跑回臥室。

他很着急,抓起那些鑰匙,又忙亂起來。但是不知怎的總是不順利:鑰匙都插不進鎖孔。倒不是因為他的手抖得那麼厲害,但他總是弄錯:例如,他明明看出,不是這把鑰匙,插不進去,可還是往裡插。他突然想起,也猜出,這把和其他幾把小鑰匙掛在一起的、帶鋸齒的大鑰匙肯定不是開抽屜櫃的(上次他就想到了),而是開一個什麼小箱子的,或許所有財物都藏在這個小箱子裡。他丟開抽屜櫃,立刻爬到床底下,因為他知道,老太婆們通常都是把小箱子放在床底下的。果然不錯:那裡有個相當大的箱子,一俄尺多長,箱蓋是拱形的,蒙着紅色的精製山羊皮,上面還釘着些小鋼釘。那把帶鋸齒的鑰匙剛好合適,把箱子開開了。最上面是一條白被單,被單底下是一件兔皮小襖,上面蒙着紅色的法國圖爾綢;皮襖下面是一件綢連衫裙,再下面是一條披巾,再往底下好像都是些破破爛爛的舊衣服。他首先在那塊紅色法國圖爾綢上擦淨自己那雙沾滿血污的手。「這是紅的,在紅色的東西上,血看不大出來」,他這樣考慮,可是突然醒悟過來:“上帝啊!


  

我瘋了嗎?”他驚恐地想。

但是他剛翻了翻這堆破舊衣服,突然從皮襖底下滑出一塊金錶來。他趕緊把這堆東西全都翻了一遍。真的,在那些破舊衣服裡混雜着一些金首飾,――大概都是些抵押品,有會來贖回的,也有不會來贖的,――鐲子,錶鏈,耳環,佩針,還有些別的東西。有的裝在小盒子裡,另一些只不過用報紙包着,不過包得整整齊齊,看來十分珍惜,而且包了兩層紙,還用帶子捆着。他毫不遲延,立刻把這些東西塞滿褲袋和大衣口袋,既不挑選,也沒把那些小包和小盒子打開看看;東西這麼多,他沒來得及拿....

突然好像聽到老太婆所在的那間屋裡有人走動的聲音。他住了手,像死人樣一動不動。但是毫無動靜,這麼說,是他的幻覺。突然清清楚楚傳來一聲輕微的叫喊,或者似乎是有人輕輕地、斷斷續續地呻吟,隨即又住了聲。後來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約摸有一兩分鐘寂靜無聲。他蹲在箱子旁邊,等待着,大氣也不敢出,但是突然跳起來,拿了斧頭,跑出了臥室。

莉扎薇塔站在房屋中間,雙手抱著個大包袱,獃獃地望着被人殺害的姐姐,臉色白得跟麻布一般,似乎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看到他跑出來,她像片樹葉樣渾身打戰,輕輕顫抖,臉上一陣痙攣;她微微抬起一隻手,張開了嘴,但還是沒有叫喊,於是慢慢地後退着躲開他,退到牆角落裡,兩眼直愣愣地盯着他,可是一直沒有叫喊,彷彿由於氣不足,喊不出來。他拿着斧頭向她撲了過去:她的嘴唇抽搐,扭歪了,樣子那麼悲哀,就像很小的小孩子叫什麼給嚇着了,直盯着讓他們感到害怕的那個東西,想大聲叫喊時一樣。這個可憐的莉扎薇塔老實到了這種程度,甚至沒有抬起手來護着自己的臉,雖說在這時候,這是最必須、也是最自然的動作,因為斧頭正對準她的臉高高舉了起來。她只是稍稍抬起空着的左手,不過離臉還很遠,慢慢地向他伸過去,彷彿是要推開他。斧刃正劈到她的顱骨上,立刻把前額的上半部,几乎到頭頂,都劈作兩半。她一下子倒了下去。拉斯科利尼科夫完全驚慌失措了,拿起她的包袱,又把它扔掉,往前室跑去。


  

他越來越害怕了,尤其是在完全出乎意外地第二次殺人以後。他想快點兒逃離這兒。如果那時候他能較為正確地想象和思考;如果他哪怕還能考慮到自己處境的困難,考慮到他已毫無出路,考慮到他是多麼不像話,多麼荒唐,同時能夠理解,要想從這兒逃走,逃回家去,他還得克服多少困難,甚至還得再幹多少罪惡勾當,那麼很有可能,他會扔掉一切,立刻前去自首,這甚至不是由於為自己感到害怕,而僅僅是由於對他所幹的事感到恐怖和厭惡。他心中的厭惡情緒特彆強烈,而且時刻都在增長。現在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到那個箱子跟前去,甚至再也不會進那兩間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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