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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20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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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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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自己的行動感到詫異。拉祖米欣是他以前大學裡的同學。奇怪的是,拉斯科利尼科夫在大學裡的時候几乎沒有朋友,不與大家來往,不去找任何人,也不高興別人來找他。不過不久大家也就不理睬他了。他既不參加同學們的聚會,也不參加別人的議論,也不參加娛樂活動,什麼也不參加。他只是用功讀書,不知愛惜自己的身體,大家都為此尊敬他,但是誰也不喜歡他。他很窮,有點兒目空一切,高傲自大,不愛交際;彷彿心裡隱藏着什麼秘密似的。他的有些同學覺得,他傲慢地把他們、把他們大家好像都看作小孩子,彷彿無論就文化程度、學識和信念來說,他都勝過他們大家,他認為,他們的信念和興趣都是低級的。

不知為什麼,他和拉祖米欣倒是情投意合,其實倒也說不上情投意合,而是和拉祖米欣比較接近,也較為坦率。不過,和拉祖米欣的關係也不可能不是如此。這是一個異常快活和善於交際的小伙子,善良到了憨厚的程度。不過在這憨厚的外表下卻暗藏著思想的深刻和自尊。他最要好的同學都知道這一點,大家都喜歡他。他很聰明,雖說有時當真有點兒單純而輕信。他的外貌很富有表情――身材高大,瘦瘦的,臉總是颳得不大幹淨,一頭黑髮。有時他也胡閙,是個出名的大力士。有一天夜裡,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他一拳頭打倒了一個兩俄尺十二俄寸①高的警察。他酒量很大,可以喝個沒完,可是也能滴酒不沾;有時他調皮起來甚至會達到令人不能容忍的地步,但也能一本正經,毫不調皮。拉祖米欣還有一個引人注意的特點,任何失敗永遠也不會使他感到不安,任何惡劣的處境似乎也不能使他感到氣餒。他可以哪怕是住在房頂上,能忍受別人無法忍受的饑寒。他很窮,而且完全是靠自己維持自己的生活,有什麼工作就做什麼工作,這樣來掙點兒錢。他有數不盡的財源,當然是靠工作掙錢。有一年,整整一冬他屋里根本沒生爐子,並且斷言,這樣甚至更為愉快,因為屋裡冷,睡得就更香甜。目前他也不得不暫時中斷學業,離開大學,但輟學不會太久,他正竭盡全力設法改善經濟狀況,好繼續求學。拉斯科利尼科夫已經有將近四個月沒去他那兒了,拉祖米欣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有一次,大約兩個月以前,他們曾在街上不期而遇,但是拉斯科利尼科夫不理睬他,甚至走到馬路對面去,以免讓他看見。拉祖米欣雖然看到了他,可是從一旁走了過去,不願意打攪朋友。 ①一俄尺等於七一釐米,一俄寸等於四 • 四四釐米。兩俄尺十二俄寸等於一米九七。


  

【五】



「真的,不久前我還曾想請拉祖米欣給我找點兒活幹,請他或者讓我去教書,或者隨便給我找個什麼別的工作....」拉斯科利尼科夫想起來了,「不過現在他能用什麼辦法幫助我呢?即使他給我找到教書的工作,即使他連自己最後的幾個戈比也分給我一些,如果他手頭有錢的話,那麼我甚至可以買雙靴子,把衣服弄得像樣一些,好去教課....嗯....哼,可是以後呢?幾個戈比,我能派什麼用處?難道現在我只是需要弄幾個錢來用嗎?真的,我去找拉祖米欣,這真好笑....」

他為什麼要去找拉祖米欣,現在這個問題攪得他心神不寧,甚至比他原來所想象的還要讓他心煩意亂;他焦急地在這一似乎最平常的行動中尋找某種預兆不祥的含意。

「怎麼,莫非我想僅僅靠拉祖米欣來解決所有問題,在拉祖米欣這兒為一切困難找到出路嗎?」他驚訝地問自己。

他苦苦思索,還揉揉自己的前額,真是怪事,經過很長時間深思熟慮之後,不知怎的,彷彿無意之中,几乎是自然而然地,他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很怪的想法。

「嗯....去找拉祖米欣,」他突然完全平靜地說,彷彿已經作出最後決定,「我要去找拉祖米欣,這當然....不過――不是現在....我要去找他....要在那件事以後第二天再去,在那件事已經辦完,一切都走上新軌道的時候再去....」

他突然頭腦清醒過來。


  
「在那件事以後,」他霍地從長椅子上站起來,大聲說,「可難道那件事會發生嗎?莫非真的會發生嗎?」

他離開長椅子走了,几乎是跑着離開的;他想迴轉去,回家去,但他突然又對回家去感到十分厭惡:這一切正是在那裡,在那半間小屋裡,在這個可怕的大櫥裡醞釀成熟的,醞釀成熟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於是他信步朝前走去。

他那神經質的顫慄變成了熱病發作的顫慄;他甚至覺得一陣陣發冷;天這麼熱,他卻覺得冷。由於內心的某種需要,他几乎無意識地、彷彿想努力注視迎面遇到的一切,似乎是竭力尋找什麼能分散注意力的東西,但是這一點他几乎做不到,卻不斷陷入沉思。每當他渾身顫慄着,又抬起頭來,環顧四周的時候,立刻就忘記了剛剛在想什麼,甚至忘記了他剛剛走過的路。就這樣,他走遍了瓦西利耶夫斯基島,來到了小涅瓦河邊,過了橋,轉彎往群島① 走去。起初,綠蔭和涼爽的空氣使他疲倦的雙眼,那雙看慣城市裡的灰塵、石灰、相互擠壓的高大房屋的眼睛,倦意頓失,感到十分舒適。這兒既沒有悶熱的感覺,也沒有刺鼻的惡臭,也沒有小酒館。但不久這些新鮮、愉快的感覺又變成了痛苦和惹人發怒的感覺。有時他在掩映在綠蔭叢中的別墅前站住,往籬笆裡面張望,遠遠看到,陽台和露台上有幾個盛裝的婦女,花園裡有幾個正在奔跑的孩子。特別吸引他注意的是那些鮮花;他看花總是看得最久。他也遇到過一些四輪馬車,男女騎手;他用好奇的目光目送着他們,在他們從視野中消失之前,就又忘記了他們。有一次他站下來,數了數自己的錢;發現大約還有三十個戈比。 「二十戈比給了警察,三戈比還給了娜斯塔西婭,那是她為那封信代付的錢....――這麼說,昨天給了馬爾梅拉多夫一家四十七戈比,要麼是五十戈比,」他想,不知為什麼這樣計算着,但是不一會兒,甚至又忘了,他把錢從口袋裏掏出來是為了什麼。路過一家像是小飯館的飲食店時,他想起了錢,同時感覺到他想吃點兒東西。他走進小飯館,喝了一杯伏特加,吃了一個不知是什麼餡的餡餅。又到了路上,他才把餡餅吃完。他很久沒喝伏特加了,雖然現在他只喝了一杯,但酒勁立刻就衝上來了。他的腿突然沉重起來,他強烈地感到想要睡覺。他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但是已經走到了彼特羅夫斯基島,他卻感到疲憊不堪,於是站住了,離開道路,走進灌木叢,倒到草地上,立刻進入夢鄉。

①指涅瓦河中的群島。夏天,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歡在群島上散步。 一個處于病態中的人作夢,夢境往往異常清晰、鮮明,而且與現實極其相象。有時會出現一些非常可怕的情景,但同時夢境和夢的全過程卻是那麼真實可信,而且有一些那樣巧妙、出人意料、然而與整個夢境又極其藝術地協調一致的細節,就連作夢者本人醒着的時候也想不出這樣的情節,哪怕他是像普希金或屠格涅夫那樣的藝術家。這樣的夢,這種病態的夢,總是讓人好長時間不能忘卻,並對那個病態的、已經十分緊張興奮的人體產生強烈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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