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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 10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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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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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知道嗎,」公爵熱烈地應聲說,「您注意到這一點了,人家跟您一樣,注意到的也正是這點,機器也是為此而想出來的:斬首機。我那時頭腦裡還冒出一個想法:也許這更不好,您會覺得這念頭很怪,可是隻要有點想象力,即便這樣的念頭也會冒出來的。您想想,比如,用刑,那就有皮肉痛苦,遍體鱗傷,這是肉體的折磨,因而也就能擺脫精神的痛苦,因為光這些傷痛就夠折磨人的了,直至死去,而最主要的,最劇烈的痛苦,也許不是傷痛,而正是明明知道再過一小時,然後再過十分鐘,然後再過半分鐘,然後現在,馬上——靈魂就會從軀體出竅,你便再也不是人了,這是確定無疑的,主要的正是確定無疑。而把頭伸到屠刀底下)聽見它將在頭上面發出咋嚷一聲,這四分之一秒是最可怕的。您知道,這不是我的瞎想,許多人都這樣說過,我相信這點,因此我要直率地對您講講我的意見。因為殺人而處死人是比罪行本身重得多的懲罰,判處死刑比強盜殺人更要可怕得多。強盜害死的那個人,夜裡在樹林裡被殺或者什麼別的方式被害,直至最後那瞬間,一定還抱著有救的希望。有過一些例子,有的人喉嚨已被割斷了,還寄希望于或逃走或求饒。而被判死刑的人,所有這最後的一點希望(懷着希望死去要輕鬆十倍)也被確定無疑要死剝奪了,這是判決,全部可怕的痛苦也就在確定無疑、不可避免的這死亡上,世上沒有比這更強烈的痛苦了。戰鬥中把一個士兵帶來,讓他對著大炮口,朝他開炮,他還一直懷着希望,但是對這個士兵宣讀確定無疑的死刑判決,他則會發瘋或者哭泣的,誰說人的天性能忍受這種折磨而不會發瘋?為什麼要有這種豈有此理、毫不需要、徒勞無益的侮辱呢?也可能有這樣的人,對他宣讀了死刑判決,讓他受一番折磨,然後對他說:『走吧,饒恕你了。』這個人也許能說說所受的折磨、也曾講過這種折磨和這種恐懼。不,對人是不能這樣的!」

僕人雖然不能像公爵那樣表達這一切,也未能明白這一切,但是他理解了主要的內容,這甚至從他那流露出憐憫神情的臉上就可以看得出了。「既然您這麼想抽菸,」他低聲說,「那麼,好吧,可以抽,只不過要快點,因為將軍要是突然問起來,您卻不在就不好了。喏,就在樓梯下面,您看見了吧,有一扇門,走進門,右邊是個小房間,那裡可以抽菸,只不過請把通風小窗打開,因為這不合我們的規矩....」


  

但公爵沒有來得及去抽菸,一個年輕人手裡拿着檔案突然走進了前廳。僕人為他脫下了皮大衣,年輕人脫了一眼公爵。

「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內奇,」僕人神秘而又几乎是親昵地說,「這位據稱是梅什金公爵,是夫人的親戚,他坐火車從國外來,手上拿着包裹,一隻....」

接下去的話公爵沒有聽清楚,因為僕人開始低語着。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注意地聽著,以極大的好奇心打量着公爵,最後不再聽僕人說話,急匆匆走向公爵。

「您是梅什金公爵?」他異常慇勤和客氣地間。這是個很漂亮的年輕人,也是28歲左右,身材勻稱,頭髮淡黃、中等個子,拿破崙式的小鬍子,有一張聰慧的,十分漂亮的臉蛋,只不過他的微笑儘管十分親切,卻顯得過分乖巧,而目光呢,儘管非常快活和顯見的坦誠,卻又過分專注和探究。

「他一個人的時候,想必不會這樣看人,也許,永遠也不會笑的,」公爵不知怎麼的有這樣的感覺。

公爵很快地說明了他所能說明的一切,几乎也就是原先已經向僕人還有羅戈任說明過的那些話,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當時似乎想起了什麼。

「是否是您,」他問,「一年前或者還要近些時間寄來過一封信,好像是從瑞士寄來給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的。」

「正是。」

「那麼這裡是知道您並且肯定記得您的。您要見大人?我馬上報告....他一會兒就空了;只不過您....暫時您先在客廳稍候....為什麼讓客人待在這裡?」他嚴厲地對僕人說。

「我說過了,他自己不想去....」

這時書房門突然開了,一個軍人手中拿着公文包,一邊大聲說著話,鞠着躬,一邊從那裡走出來。

「你在這裡嗎,加尼亞?」有個聲音從書房裡喊着,「到這兒來一下!」

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朝公爵點了一下頭,匆匆走進了書房。

過了兩分鐘,門又開了,響起了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清脆的親切的聲音:

「公爵,請進!」



第一部 第三章

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葉潘欽將軍站在書房的中央,異常好奇地望着走進來的公爵,甚至還朝他邁了兩步。公爵走近前去,作了自我介紹。

「是這樣,」將軍回答說,「我能效什麼勞嗎?」

「我沒有任何要緊的事,我來的目的只是跟您認識一下,我不想打擾,因為既不知道您會客的日子,也不知道您的安排....但是我剛下火車....從瑞士來....」

將軍剛要發出一聲冷笑,但想了一想便剋制了自己,接着又想了一下,微微眯縫起眼睛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客人,然後很快地指給他一把椅子,自己則稍稍斜偏着坐了下來,顯出不耐煩等待的樣子,轉向公爵,加尼西站在書房角落一張老式寫字檯旁,整理着檔案。

「一般來說我很少有時間與人結識,」將軍說,「但是,因為您,當然是有目的的,所以....」


  
「我料到正是這樣,」公爵打斷他說,「您一定會認為我的來訪有什麼特別的目的,但是,真的,除了有幸認識一下,我沒有任何個人的目的。」

「對我來說,當然,也非常榮幸,但是畢竟不能光是快活,有時候,您知道,常有正經事....再說,到目前為止我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麼共同之處....這樣說吧,有什麼緣由....」

「無疑;沒有什麼緣由。共同之處,當然也很少,因為,既然我是梅什金公爵,您夫人也是我們家族的人,那麼,這自然就不成其為緣由,我很明白這一點。但是,我的全部理由恰恰又僅在於此。我有四年不在俄羅斯了,有四年多,我是怎麼出國的,几乎連自己也不清楚!當時什麼都不知道,而現在更是渺然。我需要結識一些好人,我甚至還有一件事,卻不知道該去哪裡找什麼人,還是在柏林的時候,我就想:‘我和他們差不多是親戚,就從他們開始吧;也許,我們互相..他們對我,我對他們——都會有好處。如果他們是好人的話,而我聽說,你們是好人。」

「十分感激,」將軍驚奇的說,「請問,您在什麼地方下榻。」

「我還沒有在哪兒落腳。」

「這麼說,是一下火車就徑直上我這兒來了?而且....還帶著行李。」

「我隨身帶的行李總共就一小包內衣,沒有別的東西了,通常我都拿在手裡的。晚上也還來得及要個旅館房間的。」

「這麼說,您還是打算去住旅館的羅?」

「是的,當然是這樣。」

「照您的話來推測,我本來以為,您就這麼直接到我這兒來住下了。」

「這也可能,但只能是受你們的邀請。坦率地說,即使你們邀請了,我也不會住下,倒不是有什麼原因,只不過是....性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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