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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 5 / 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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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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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興嘆道:「正說的是這兩門呢。待我告訴你:當日寧國公與榮國公是一母同胞弟兄兩個。寧公居長,生了四個兒子。寧公死後,賈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名賈敷, 至八九歲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煉汞,餘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回原籍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這位珍爺倒生了一個兒子,今年才十六歲,名叫賈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這珍爺那裡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 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再說榮府你聽,方纔所說異事,就出在這裡。自榮公死後,長子賈代善襲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勛史侯家的小姐為妻,生了兩個兒子:長子賈赦,次子賈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長子賈赦襲着官,次子賈政,自幼酷喜捕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臨終時遺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時令長子襲官外,問還有幾子,立刻引見,遂額外賜了這政老爹一個主事之銜, 令其入部習學,如今現已升了員外郎了。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頭胎生的公子,名喚賈珠, 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 這就奇了,不想後來又生一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胎胞,嘴裡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 上面還有許多字跡,就取名叫作寶玉。你道是新奇異事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異。只怕這人來歷不小。」子興冷笑道:「萬人皆如此說,因而乃祖母便先愛如珍寶。 那年周歲時,政老爹便要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 與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鐶抓來。政老爹便大怒了,說:」`將來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悅。獨那史老太君還是命根一樣。說來又奇,如今長了七八歲,雖然淘氣異常,但其聰明乖覺處,百個不及他一個。說起孩子話來也奇怪,他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雨村罕然厲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來歷。 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興見他說得這樣重大,忙請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惡兩種,餘者皆無大異。 若大仁者,則應運而生,大惡者,則應劫而生。運生世治,劫生世危。堯,舜,禹, 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張,朱,皆應運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祿山,秦檜等,皆應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撓亂天下。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之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今當運隆祚永之朝,太平無為之世,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 所餘之秀氣,漫無所歸,遂為甘露,為和風,洽然溉及四海。彼殘忍乖僻之邪氣,不能蕩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結充塞于深溝大壑之內,偶因風蕩,或被雲催,略有搖動感發之意, 一絲半縷誤而泄出者,偶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妒正,兩不相下,亦如風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故其氣亦必賦人,發泄一盡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於萬萬人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萬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 又在萬萬人之下。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名倡。如前代之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拂,薛濤,崔鶯,朝雲之流,此皆易地則同之人也。」

子興道: 「依你說,`成則王侯敗則賊了。‘」雨村道:「正是這意。你還不知,我自革職以來, 這兩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見兩個異樣孩子。所以,方纔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說,只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你可知麼?」子興道:「誰人不知!這甄府和賈府就是老親,又繫世交。兩家來往,極其親熱的。便在下也和他家來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 「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薦我到甄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景,誰知他家那等顯貴, 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難得之館。但這一個學生,雖是啟蒙,卻比一個舉業的還勞神。說起來更可笑,他說:`必得兩個女兒伴着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裡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裡糊塗。‘又常對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你們這濁口臭舌, 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但凡要說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設若失錯, 便要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頑劣憨痴,種種異常。只一放了學,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 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竟又變了一個。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幾次,無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姐‘`妹妹‘亂叫起來。後來聽得裡面女兒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說情討饒?你豈不愧些! ‘他回答的最妙。他說:`急疼之時,只叫`姐姐‘妹妹‘字樣,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聲,便果覺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極,便連叫姐妹起來了。‘你說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愛不明,每因孫辱師責子,因此我就辭了館出來。如今在這巡鹽御史林家做館了。 你看,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從師長之規諫的。只可惜他家幾個姊妹都是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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