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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 4 / 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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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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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約二更時,只見封肅方回來,歡天喜地。眾人忙問端的。他乃說道:「原來本府新升的太爺姓賈名化,本貫胡州人氏,曾與女婿舊日相交。方纔在咱門前過去,因見嬌杏那丫頭買綫, 所以他只當女婿移住于此。我一一將原故回明,那太爺倒傷感嘆息了一回,又問外孫女兒,我說看燈丟了。太爺說:`不妨,我自使番役務必探訪回來。‘說了一回話, 臨走倒送了我二兩銀子。」甄家娘子聽了,不免心中傷感。一宿無話。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兩封銀子,四匹錦緞,答謝甄家娘子,又寄一封密書與封肅,轉託問甄家娘子要那嬌杏作二房。 封肅喜的屁滾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兒前一力攛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轎,便把嬌杏送進去了。雨村歡喜,自不必說,乃封百金贈封肅,外謝甄家娘子許多物事,令其好生養贍,以待尋訪女兒下落。封肅回家無話。

卻說嬌杏這丫鬟,便是那年回顧雨村者。因偶然一顧,便弄出這段事來,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緣。誰想他命運兩濟,不承望自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載,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將他扶側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錯,便為人上人。原來,雨村因那年士隱贈銀之後,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會了進士,選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雖才幹優長, 未免有些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員皆側目而視。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尋了個空隙,作成一本,參他「生情狡猾,擅纂禮儀,」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結虎狼之屬,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語。龍顏大怒,即批革職。該部文書一到,本府官員無不喜悅。 那雨村心中雖十分慚恨,卻面上全無一點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過公事,將歷年做官積的些資本並家小人屬送至原籍, 安排妥協,卻是自己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

那日,偶又游至維揚地面,因聞得今歲鹺政點的是林如海。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蘭台寺大夫,本貫姑蘇人氏,今欽點出為巡鹽御史, 到任方一月有餘。原來這林如海之祖,曾襲過列侯,今到如海,業經五世。起初時,只封襲三世, 因當今隆恩盛德,遠邁前代,額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襲了一代;至如海,便從科第出身。 雖系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只可惜這林家支庶不盛,子孫有限,雖有幾門,卻與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沒甚親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 偏又于去歲死了。雖有幾房姬妾,奈他命中無子,亦無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賈氏, 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夫妻無子,故愛如珍寶,且又見他聰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讀書識得幾個字,不過假充養子之意,聊解膝下荒涼之嘆。

雨村正值偶感風寒,病在旅店,將一月光景方漸癒。一因身體勞倦,二因盤費不繼, 也正欲尋個合式之處,暫且歇下。幸有兩個舊友,亦在此境居住,因聞得鹺政欲聘一西賓, 雨村便相托友力,謀了進去,且作安身之計。妙在只一個女學生,並兩個伴讀丫鬟, 這女學生年又小,身體又極怯弱,工課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堪堪又是一載的光陰,誰知女學生之母賈氏夫人一疾而終。女學生侍湯奉藥,守喪盡哀,遂又將辭館別圖。 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讀書,故又將他留下。近因女學生哀痛過傷,本自怯弱多病的,觸犯舊症,遂連日不曾上學。雨村閒居無聊,每當風日晴和,飯後便出來閒步。

這日, 偶至郭外,意欲賞鑒那村野風光。忽信步至一山環水旋,茂林深竹之處,隱隱的有座廟宇, 門巷傾頽,牆垣朽敗,門前有額,題着「智通寺」三字,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曰:

身後有餘忘縮手, 眼前無路想回頭。

雨村看了,因想到:「這兩句話,文雖淺近,其意則深。 我也曾游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亦未可知,何不進去試試。」想著走入,只有一個龍鍾老僧在那裡煮粥。雨村見了,便不在意。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


  

雨村不耐煩, 便仍出來,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飲三杯,以助野趣,於是款步行來。將入肆門,只見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來,口內說:「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時, 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貿易的號冷子興者,舊日在都相識。雨村最讚這冷子興是個有作為大本領的人,這子興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說話投機,最相契合。雨村忙笑問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緣也。」子興道:「去年歲底到家,今因還要入都, 從此順路找個敝友說一句話,承他之情,留我多住兩日。我也無緊事,且盤桓兩日, 待月半時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閒步至此,且歇歇腳,不期這樣巧遇!」一面說,一面讓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餚來。二人閒談漫飲,敘些別後之事。

雨村因問: 「近日都中可有新聞沒有?」子興道:「倒沒有什麼新聞,倒是老先生你貴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異事。」雨村笑道:「弟族中無人在都,何談及此?」子興笑道: 「你們同姓,豈非同宗一族?」雨村問是誰家。子興道:「榮國府賈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門楣麼?」雨村笑道:「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寒族人丁卻不少,自東漢賈復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逐細考查得來?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發生疏難認了。」子興嘆道:「老先生休如此說。如今的這寧榮兩門, 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雨村道:「當日寧榮兩宅的人口也極多,如何就蕭疏了?」冷子興道:「正是,說來也話長。」雨村道:「去歲我到金陵地界,因欲遊覽六朝遺蹟,那日進了石頭城,從他老宅門前經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占了。大門前雖冷落無人,隔着圍牆一望,裡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 就是後一帶花園子裡面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那裡象個衰敗之家?」冷子興笑道: 「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 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 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聽說,也納罕道:「這樣詩禮之家,豈有不善教育之理?別門不知,只說這寧,榮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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