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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43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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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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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曠野是荒涼淒黯的。四周一望無際,全是荒地。除了那望不穿的黑影和叫不破的寂靜以外,一無所有。

一陣冷峭的北風吹來,使他四周的東西都呈現出愁慘的景象。幾棵矮樹,搖着枯枝,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憤怒,彷彿要恐嚇追撲什麼人似的。


  

他再往前走,隨後又跑起來,跑跑停停,在那寂寥的原野上,吼出他那無比淒慘驚人的聲音:

「小瑞爾威!小瑞爾威!」

如果那孩子聽見了,也一定會害怕,會好好地躲起來。不過那孩子,毫無疑問,已經走遠了。

他遇見一個騎馬的神甫。他走到他身邊,向他說:

「神甫先生,您看見一個孩子走過去嗎?」

「沒有。」神甫說。

「一個叫小瑞爾威的?」

「我誰也沒看見。」

他從他錢袋裏取出兩枚五法郎的錢,交給神甫。

「神甫先生,這是給您的窮人的。神甫先生,他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他有一隻田鼠籠子,我想,還有一把搖琴。他是向那個方向走去的。他是一個通煙囪的窮孩子,您知道嗎?」

「我確實沒有看見。」

「小瑞爾威?他不是這村子裡的嗎?您能告訴我嗎?」

「如果他是象您那麼說的,我的朋友,那就是一個從別處來的孩子了。他們經過這裡,卻不會有人認識他們。」

冉阿讓另又拿出兩個五法郎的錢交給神甫。

「給您的窮人。」他說。

隨後他又迷亂地說:

「教士先生,您去叫人來捉我吧。我是一個竊賊。」

神甫踢動雙腿,催馬前進,魂飛天外似的逃了。


  
冉阿讓又朝着他先頭預定的方向跑去。

他那樣走了許多路,張望,叫喊,呼號,但是再也沒有碰見一個人。他在那原野裡,看見一點象是臥着或蹲着的東西,他就跑過去,那樣前後有兩三次,他見到的只是一些野草,或是露在地面上的石頭,最後,他走到一個三岔路口,停下來。月亮出來了。他張望遠處,作了最後一次的呼喚:「小瑞爾威!小瑞爾威!小瑞爾威!」他的呼聲在暮靄中消失,連迴響也沒有了。他嘴裡還唸著:「小瑞爾威!」但是聲音微弱,几乎不成字音。那是他最後的努力,他的膝彎忽然折下,彷彿他良心上的負擔已成了一種無形的威力突然把他壓倒了似的,他精疲力竭,倒在一塊大石頭上,兩手握著頭髮,臉躲在膝頭中間,他喊道:

「我是一個無賴!」

他的心碎了,他哭了出來,那是他第一次流淚。

冉阿讓從主教家裡出來時,我們看得出來,他已完全擺脫了從前的那種思想。不過他一時還不能分辨自己的心情。他對那個老人的仁言懿行還強自抗拒。「您允諾了我做誠實人。我贖買了您的靈魂,我把它從污穢當中救出來交給慈悲的上帝。」這些話不停地回到他的腦子裡。他用自己的傲氣來和那種至高無上的仁德對抗,傲氣真是我們心裡的罪惡堡壘。他彷彿覺得,神甫的原有是使他回心轉意的一種最大的迫擊和最兇猛的攻勢,如果他對那次恩德還要抵抗,那他就會死硬到底,永不回頭;如果他屈服,他就應當放棄這許多年來別人種在他心裡、也是他自鳴得意的那種仇恨。那一次是他的勝敗關頭,那種鬥爭,那種關係著全盤勝負的激烈鬥爭,已在他自身的凶惡和那人的慈善間展開了。

他懷着一種一知半解的心情,醉漢似的往前走。當他那樣惝恍迷離往前走時,他對這次在迪涅的意外遭遇給他的後果是否有一種明確的認識呢?在人生的某些時刻,常有一種神秘的微音來驚覺或攪擾我們的心神,他是否也聽到過這種微音呢?是否有種聲音在他的耳邊說他正在經歷他生命中最嚴重的一刻呢?他已沒有中立的餘地,此後他如果不做最好的人,就會做最惡的人,現在他應當超過主教(不妨這樣說),否則就會墮落到連苦役犯也不如,如果他情願為善,就應當做天使,如果他甘心為惡,就一定做惡魔。

在此地,我們應當再提出我們曾在別處提出過的那些問題,這一切在他的思想上是否多少發生了一點影響呢?當然,我們曾經說過,艱苦的生活能教育人,能啟發人,但是在冉阿讓那種水平上,他是否能分析我們在此地指出的這一切,那卻是一個疑問,如果他對那些思想能有所體會,那也只是一知半解,他一定看不清楚,並且那些思想也只能使他墮入一種煩惱,使他感到難堪,几乎感到痛苦。他從所謂牢獄的那種畸形而黑暗的東西里出來後,主教已傷了他的靈魂,正如一種太強烈的光會傷他那雙剛從黑暗中出來的眼睛一樣。將來的生活,擺在他眼前的那種永遠純潔、光彩、完全可能實現的生活,使他顫慄惶感。他確實不知道怎麼辦。正如一隻驟見日出的梟烏,這個罪犯也因見了美德而目眩,並且几乎失明。

有一點可以肯定,並且是他自己也相信的,那就是他已不是從前那個人了,他的心完全變了,他已沒有能力再去做主教不曾和他談到也不曾觸及的那些事了。

在這樣的思想狀況下,他遇到了小瑞爾威,搶了他的四十個蘇。那是為什麼?他一定不能說明,難道這是他從監牢裡帶來的那種惡念的最後影響,好比臨終的振作,衝動的餘力,力學裡所謂「慣性」的結果嗎?是的。也許還不完全是。我們簡單地說說,搶東西的並不是他,並不是他這個人,而是那只獸,當時他心裡有那麼多初次感到的苦惱,正當他作思想鬥爭時,那只獸,由於習慣和本能作用,便不自覺地把腳踏在那錢上了。等到心智清醒以後,看見了那種獸類的行為,冉阿讓才感到痛心,向後退卻,並且驚駭到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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