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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讎也,橫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讎者也。夫為人臣而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強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顧其禍。夫外挾強秦之威,以內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無過此者。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橫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有億兆之數。兩者大王何居焉?故弊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命之。」
楚王曰:「寡人之國,西與秦接境,秦有舉巴蜀、並漢中之心。秦,虎狼之國,不可親也。而韓、魏迫于秦患,不可與深謀,與深謀,恐反人以入于秦,故謀未發而國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當秦,未見勝焉。內與群臣謀,不足恃也。寡人臥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搖搖然如懸旌,而無所終薄。今主君欲一天下,安諸侯,存危國,寡人謹奉社稷以從。」
十八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
張儀為秦破從連橫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疋,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嚴以明,將知以武。雖無出兵甲,席捲常山之險,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群羊而攻猛虎也。夫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大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竊以為大王之計過矣。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敵侔交爭,其勢不兩立。而大王不與秦,秦下甲兵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皋,韓必入臣于秦。韓入臣,魏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魏攻其北,社稷豈得無危哉?且夫約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強也。夫以弱攻強,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驟舉兵,此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者,飾辯虛辭,高主之節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卒有楚禍,無及為已,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
“秦西有巴、蜀,方船積粟起於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餘裡。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糧,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裡,裡數雖多,不費馬汗之勞,不至十日而距扜關;扜關驚,則從竟陵已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已。秦舉甲之出武關,南面而攻,則北地絶。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恃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及也。夫恃弱國之救,而忘強秦之禍,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之也。且大王嘗與吳人五戰三勝,而王之陳卒盡矣,有偏守新城,而居民苦矣。臣聞之:『攻大者易危,而民弊者怨于上。』夫守易危之,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為大臣危之。且夫秦之所以不出甲于函谷關十五年以攻諸侯者,陰謀有吞天下之心也。楚嘗與秦構難,戰于漢中。楚人不勝,通侯執珪死者七十餘人,遂亡漢中。楚王大怒,興師襲秦,戰于藍田,又卻。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弊,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過于此者矣,是故願大王熟計之也。
「秦下兵攻衛、陽晉,必關扃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已。凡天下所信約從親堅者蘇秦,封為武安君而相燕,即陰于燕王謀破齊共,分其地。乃佯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于市。夫以一詐偽反覆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也亦明矣。今秦之與楚也,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秦太子入質于楚,楚太子入質于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家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擊。臣以為計無便于此者。故敝邑秦王使使臣獻書大王之從車下風,須以決事。」
楚王曰:「楚國僻陋,托東海之上。寡人年幼,不習國家之長計。今上客幸教以明制,寡人聞之,敬以國從。」乃遣使車百乘,獻駭鷄之犀、夜光之璧于秦王。
十九 張儀相秦
張儀相秦,謂昭雎曰:「楚無鄢郢、漢中,有所更得乎?」曰:「無有。」曰:「無昭雎、陳軫,有所更得乎?」曰:「無所更得。」張儀曰:「為儀謂楚王:『逐昭雎、陳軫,請復鄢郢、漢中。』」昭雎歸報楚王,楚王說之。
有人謂昭雎曰:「甚矣,楚王不察于爭名者也。韓求相工陳籍而周不聽,魏求相綦母恢而周不聽,何以也?周曰:『是列縣畜我也。』今楚萬乘之強國也,大王天下之賢主也。今儀曰『逐君與陳軫』,而王聽之,是楚自行不如周,而儀重於韓、魏之王也。且儀之所行,有功名者秦也,所欲貴富者魏也。欲為攻于魏,必南伐楚。故攻有道,外絶其交,內逐其謀臣。陳軫夏人也,習于三晉之事,故逐之,則楚無謀臣矣。今君能用楚之眾,故亦逐之,則楚眾不用矣。此所謂內攻之者也,而王不知察。今君何不見臣于王,請為王使齊交不絶。齊交不絶,儀聞之,其效鄢郢、漢中必緩矣。是昭雎之言不信也,王必薄之。」
二十 威王問于莫敖子華
魏王問于莫敖子華曰:「自從先君文王以至不榖之身,亦有不為爵勸,不為祿免,以憂社稷者乎?」莫敖子華對曰:「如章不足知之矣。」王曰:「不于大夫,無所聞之?」莫敖左華對曰:「君王將何問者也?彼有廉其爵,貧其身,以憂社稷者;有崇其爵,豐其祿,以憂社稷者;有斷脰決腹,一暝而萬世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有勞其身,愁其志,以憂社稷者;亦有不為爵勸,不為祿勉,以憂社稷者。」
王曰:「大夫此言,將何謂也?」莫敖子華對曰:“昔令尹子文,緇帛之衣以朝,鹿裘以處;未明而立於朝,日晦而歸食;朝不謀夕,無一日之積。故彼廉其爵,貧其身,以憂社稷者,令尹子文是也。
“昔者葉公子高,身獲于表薄,而財于柱國;定白公之禍,寧楚國之事;恢先君以揜方城之外,四封不侵,名不挫于諸侯。當此之時也,天下莫敢以兵南鄉。葉公子高食田六百畛,故彼崇其爵,豐其祿,以憂社稷者,葉公子高是也。
“昔者吳與楚戰于柏舉。兩禦之間夫卒交。莫敖大心撫其禦之手,顧而大息曰:『嗟乎子乎,楚國亡之日至矣!吾將深入吳軍,若撲一人,若捽一人,以與大心者也,社稷其為庶几乎?』故斷脰決腹,一瞑而萬事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