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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吾聞,俲小節者不能行大威,惡小恥者不能立榮名。昔管仲射桓公中鈎,篡也;遺公子糾而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身也。此三行者,鄉裡不通也,世主不臣也。使管仲終窮抑,幽囚而不出,慚恥而不見,窮年沒壽,不免為辱人賤行矣。然而管子並三行之過,據七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為伍伯首,名高天下,光照鄰國。曹沫為魯君將,三戰三北,而喪地千里。使曹子之足不離陳,計不顧後,出必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禽將。曹子以敗軍禽將,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知也。故去三北之恥,退而與魯君計也,曹子以為遭。齊桓公有天下,朝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劫桓公于壇位之上,顏色不變,而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振動,諸侯驚駭,威信吳、楚,傳名後世。若此二公者,非不能行小節死小恥也,以為殺身絶世,功名不立,非知也。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終身之名;除感忽之恥,而立累世之功。故業與三王爭流,名與天壤相敝也。公其圖之!」
燕將曰:「敬聞命矣!」因罷兵到讀而去。故解七國之圍,救百姓之死,仲連之說也。
四 燕攻齊齊破
燕攻齊,齊破。閔王奔莒,淖齒殺閔王。田單守即墨之城,破燕兵,復齊墟。襄王為太子微。齊以破燕,田單之立疑,七國之眾,皆以田單為自立也。襄王立,田單相之。
過菑水,有老人涉菑而寒,出不能行,坐于沙中。田單見其寒,欲使後車分之衣,無可以分者,單解裘而衣之。襄王惡之,曰:「田單之施,將欲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後之。」左右顧無人,岩下有貫珠子,襄王呼而問之曰:「女聞吾言乎?」對曰:「聞之。」王曰:「女以為何若?」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曰:「奈何?」曰:「王嘉單之善,下令曰:『寡人憂民之饑也,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也,單解裘而衣之;寡人憂勞百姓,而單亦憂之,稱寡人之意也。』單有是善,而王嘉之,嘉單之善,亦王之善已。」王曰:「善!」乃賜單牛酒,嘉其行。
後數日,貫珠者復見王曰:「王至朝日,宜召田單而揖之於庭,口勞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饑寒者收谷之。」乃使人聽于閭裡,聞丈夫之相與語,舉曰:「田單之愛人!嗟乃王之教澤也!」
五 貂勃常惡田單
貂勃常惡田單,曰:「安平君小人也。」安平君聞之,故為酒而召貂勃曰:「單何以得罪于先生,故常見譽于朝?」貂勃曰:「跖之狗吠堯,非貴跖而賤堯也,狗固吠非其主也。且今使公孫子賢而徐子不肖,然而使公孫子與徐子鬥,徐子之狗,猶時攫公孫子之腓而噬之也。若乃得去不肖者而為賢者狗,豈特攫其腓而噬之耳哉?」安平君曰:「敬聞命。」明日,任之於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之屬,欲傷安平君,相與語于王曰:「燕之伐齊之時,楚王使將軍將萬人而佐齊。今國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謝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屬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觴之,數日不反。九人之屬相與語于王曰:「夫一人身而牽留萬乘者,豈不以據勢也哉?且安平君之與王也,君臣無禮而上下無別。且其志欲為不善。內收百姓,循撫其心,振窮補不足,布德於民;外懷戎、翟、天下之賢士,陰結諸侯之雄俊豪英,其志欲有為也,願王之察之。。」異日,而王曰:「召相單來。」田單免冠徒跣肉袒而進,退而請死罪。五日,而王曰:「子無罪于寡人,子為子之臣禮,吾為吾之王禮而已矣。」
貂勃從楚來,王觴諸前,酒酣,王曰:「召相田單而來。」貂勃避席稽首曰:「王惡得此亡國之言乎?王上者孰與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與齊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且自天地之闢,民人之治,為人臣之功者,誰有厚于安平君者哉?而王曰『單』。惡得此亡國之言乎?且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墟,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馬,而反千里之齊,安平君之功也。當是時也,闔城陽而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計之於道,歸之於義,以為不可,故為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後於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單』,且嬰兒之計不為此。王不亟殺此九子者以謝安平君,不然,國危矣!」
王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
六 田單將攻狄
田單將攻狄,往見魯仲子。仲子曰:「將軍攻狄,不能下也。」田單曰:「臣以五里之城,七里之郭,破亡余卒,破萬乘之燕,復齊墟。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車弗謝而去。遂攻狄,三月而不克之也。
齊嬰兒謡曰:「大冠若箕,脩劍拄頤,攻狄不下,壘于梧丘。」田單乃懼,問魯仲子曰:「先生謂單不能下狄,請聞其說。」魯仲子曰:「將軍之在即墨,坐而織蕢,立則丈插,為士卒倡曰:『可往矣,宗廟亡矣,雲白尚矣,歸於何黨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而士卒無生之氣,聞若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當今將軍,東有夜邑之奉,西有菑上之虞,黃金橫帶,而馳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者也。」田單曰:「單有心,先生志之矣。」
明日,乃厲氣循城,立於矢石之所及,援枹鼓之,狄人乃下。
七 濮上之事
濮上之事,贅子死,章子走,盼子謂齊王曰:「不如易餘糧于宋,宋王必說,梁氏不敢過宋伐齊。齊固弱,是以餘糧收宋也。齊國復強,雖復責之宋,可;不償,因以為辭而攻之,亦可。」
八 齊閔王之遇殺
齊閔王之遇殺,其子法章變姓名,為莒太史家庸夫。太史敫女奇法章之狀貌,以為非常人,憐而常竊衣食之,與私焉。莒中及齊亡臣相聚求閔王子,欲立之。法章乃自言于莒。共力法章為襄王。襄王立,以太史氏女為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無謀而嫁者,非吾種也,污吾世矣。」終身不睹。君王后賢,不以不睹之故,失人子之禮也。
襄王卒,子建立為齊王。君王后事秦謹,與諸侯信,以故建立四十有餘年不受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