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主即位,遷秘書監、右衛將軍,兼中書通事舍人,掌詔誥。縡爲文典麗,性又敏速,雖軍國大事,下筆輒成,未嘗起草,沈思者亦無以加,甚爲後主所重。然性木強,不持檢操,負才使氣,陵侮人物,朝士多銜之。會施文慶、沈客卿以佞見幸,專制衡軸,而縡益疏。文慶等因共譖之,後主收縡下獄。縡素剛,因憤恚,于獄中上書曰:「夫人君者,恭事上帝,子愛黔黎,省嗜欲,遠諂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澤被區宇,慶流子孫。陛下頃來酒色過度,不虔郊廟之神,專媚淫昏之鬼。小人在側,宦豎弄權,惡忠直若仇讎,視百姓如草芥。後宮曳綺綉,廄馬餘菽粟,兆庶流離,轉屍蔽野,貨賄公行,帑藏損耗,神怒人怨,衆叛親離。恐東南王氣,自斯而盡。」書奏,後主大怒。頃之稍解,使謂曰:「我欲赦卿,卿能改過不?」縡對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可改。」後主於是益怒,令宦者李善度窮其事,賜死獄中。有集十捲。
縡雖強直有才,而毒惡傲慢,爲當世所疾。及死,有惡蛇屈尾來上靈床,當前受祭酹,去而復來者百餘日。時時有彈指聲。
時有吳興章華,字仲宗,家本農夫,至華獨好學,與士君子游處,頗通經史,善屬文。侯景之亂,游嶺南,居羅浮山寺,專精習業。歐陽頠爲廣州刺史,署爲南海太守。頠子紇敗,乃還都。後主時,除太市令,非其所好,乃辭以疾。禎明初,上書極諫,其大略曰:「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艱難,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寵,惑于酒色。祠七廟而不出,拜妃嬪而臨軒。老臣宿將,棄之草莽,諂佞讒邪,升之朝廷。今疆埸日蹙,隋軍壓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張,臣見麋鹿復游于姑蘇矣。」書奏,後主大怒,即日斬之。
顧野王字希馮,吳郡吳人也。祖子喬,梁東中郎武陵王府參軍事。父烜,信威臨賀王記室,兼本郡五官掾,以儒術知名。
野王幼好學,七歲讀五經,略知大旨。九歲能屬文。嘗制日賦,領軍朱異見而奇之。十二,隨父之建安,撰建安地記二篇。長而遍觀經史,精記默識,天文地理,蓍龜占候,蟲篆奇字,無所不通。爲臨賀王府記室。宣城王爲揚州刺史,野王及琅邪王褒並爲賓客,王甚愛其才。野王又善丹青,王于東府起齋,令野王畫古賢,命王褒書贊,時人稱爲二絶。
及侯景之亂,野王丁父憂,歸本郡,乃召募鄉黨,隨義軍援都。野王體素清羸,裁長六尺,又居喪過毀,殆不勝哀。及杖戈被甲,陳君臣之義,逆順之理,抗辭作色,見者莫不壯之。城陷,逃歸會稽。
陳天嘉中,敕補撰史學士。太建中,爲太子率更令,尋領大着作,掌國史,知梁史事。後爲黃門侍郎,光祿卿,知五禮事。卒,贈秘書監,右衛將軍。
野王少以篤學至性知名,在物無過辭失色。觀其容貌,似不能言,其厲精力行,皆人所莫及。所撰玉篇三十捲,輿地誌三十捲,符瑞圖十捲,顧氏譜傳十捲,分野樞要一卷,續洞冥記一卷,玄象表一卷,並行于時。又撰通史要略一百卷,國史紀傳二百卷,未就而卒。有文集二十捲。
時有蕭濟字孝康,東海蘭陵人也。好學,博通經史。仕梁爲太子舍人。預平侯景功,封松陽縣侯。陳文帝爲會稽太守,以濟爲宣毅府長史。及即位,授侍中。太建中,歷位五兵、度支、祠部三尚書,卒。
姚察字伯審,吳興武康人,吳太常卿信之九世孫也。父僧垣,梁太醫正。及元帝在荊州,爲晉安王諮議參軍。後入周,位遇甚重。
察幼有至性,六歲誦書萬餘言。不好戲弄,勵精學業,十二能屬文。僧垣精醫術,知名梁代,二宮所得供賜,皆回給察兄弟,爲遊學之資。察並用聚蓄圖書,由是聞見日博。年十三,梁簡文帝時在東宮,盛修文義,即引于宣猷堂聽講論難,爲儒者所稱。及簡文嗣位,尤加禮接。起家南海王國左常侍,兼司文侍郎。後兼尚書駕部郎。遇梁室喪亂,隨二親還鄉裡。在亂離間,篤學不廢。元帝于荊州即位,授察原鄉令。後爲佐着作,撰史。
陳永定中,吏部尚書徐陵領大着作,復引爲史佐。太建初,補宣明殿學士。尋爲通直散騎常侍,報聘于周。江左耆舊先在關右者,咸相傾慕。沛國劉臻竊于公館訪漢書疑事十餘條,並爲剖析,皆有經據。臻謂所親曰:「名下定無虛士。」着西聘道里記。使還,補東宮學士,遷尚書祠部侍郎。
舊魏王肅奏祀天地,設宮懸之樂,八佾之舞,爾後因循不革。至梁武帝以爲事人禮縟,事神禮簡,古無宮懸之文。陳初承用,莫有損益。宣帝欲設備樂,付有司立議,以梁武爲非。時碩學名儒,朝端在位,咸希旨注同。察乃博引經籍,獨違群議,據梁樂爲是。當時驚駭,莫不慚服。仆射徐陵因改同察議。其不順時隨俗,皆此類也。
後歷仁威淮南王、平南建安王二府諮議參軍。丁內憂去職。俄起爲戎昭將軍,知撰梁史。後主立,兼東宮通事舍人,知撰史。至德元年,除中書侍郎,轉太子仆,余並如故。
初,梁室淪沒,察父僧垣入長安,察蔬食布衣,不聽音樂,至是凶問因聘使到江南。時察母韋氏喪制適除,後主以察羸瘠,慮加毀頓,乃密遣中書舍人司馬申就宅發哀,仍敕申專加譬抑。尋以忠毅將軍起兼東宮通事舍人,察頻讓不許。俄敕知着作郎事。服闋,除給事黃門侍郎,領着作。察既累居憂戚,齋素日久,因加氣疾。後主嘗別召見,爲之動容,命停長齋,令從晚食。又詔授秘書監,領着作,奏撰中書表集。歷度支、吏部二尚書。
察自居顯要,一不交通。嘗有私門生不敢厚餉,送南布一端,花綀一匹。察謂曰:「吾所衣着,止是麻布蒲綀,此物于吾無用。既欲相款接,幸不煩爾。」此人遜請,察厲色驅出,自是莫敢饋遺。
陳亡入隋,詔授秘書丞,別敕成梁、陳二史。又敕于朱華閣長參。文帝知察蔬菲,別日獨召入內殿,賜果菜,指謂朝臣曰:「聞姚察學行當今無比,我平陳唯得此一人。」
開皇十三年,襲封北絳郡公。察在陳時聘周,因得與父僧垣相見,將別之際,絶而復甦。至是承襲,愈更悲感,見者莫不爲之歔欷。丁後母杜氏喪,解職。在服制之中,有白鳩巢于戶上。
仁壽二年,詔除員外散騎常侍、晉王侍讀。煬帝即位,授太子內舍人。及改易衣冠,刪定朝式,預參對問。大業二年,終於東都。遺命薄葬,以松板薄棺,才可容身,土周于棺而已。葬日,止麤車即送厝舊塋北。不須立靈,置一小床,每日設清水,六齋日設齋食菜果,任家有無,不須別經營也。
初,察欲讀一藏經,並已究竟,將終,曾無痛惱,但西向坐正念,雲「一切空寂」。其後身體柔軟,顔色如恆。兩宮悼惜,贈賵甚厚。
察至孝,有人倫鑒識,沖虛謙遜,不以所長矜人。專志着書,白首不倦。所着漢書訓纂三十捲,說林十捲,西聘、玉璽、建康三鍾等記各一卷,文集二十捲。所撰梁、陳史,雖未畢功,隋開皇中,文帝遣中書舍人虞世基索本,且進。臨亡,戒子思廉撰續。思廉在陳爲衡陽王府法曹參軍、會稽王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