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既頻攻不捷,乃築長圍。朱異、張綰議出擊之。帝以問侃,侃曰:「不可,賊多日攻城,既不能下,故立長圍,欲引城中降者耳。今擊之,出人若少,不足破賊;若多,則一旦失利,門隘橋小,必大致挫衄。」不從,遂使千餘人出戰。未及交鋒,望風退走,果以爭橋赴水,死者太半。
初,侃長子鷟爲景所獲,執來城下示侃。侃謂曰:「我傾宗報主,猶恨不足,豈復計此一子。幸早殺之。」數日復持來,侃謂鷟曰:「久以汝爲死,猶在邪?吾以身許國,誓死行陣,終不以爾而生進退。」因引弓射之。賊以其忠義,亦弗之害。
景遣儀同傅士哲呼侃與語,曰:「侯王遠來問訊天子,何爲閉拒不時進納?尚書國家大臣,宜啓朝廷。」侃曰:「侯將軍奔亡之後,歸命國家,重鎮方城,懸相任寄,何所患苦,忽致稱兵,豈有人臣而至于此。吾不能妄受浮說,開門揖盜。」士哲曰:「在北之日,久挹風猷,願去戎服,得一相見。」侃爲免冑,士哲瞻望久之而去,其爲北人所欽慕如此。
後大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入,苦戰不能禁。侃乃令多擲火,爲火城以斷其路,徐于城內築城,賊不能進。尋以疾卒於城內,贈侍中、護軍將軍。子球嗣。
侃少雄勇,膂力絶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馬上用六石弓。嘗于兗州堯廟蹋壁,直上至五尋,橫行得七跡。泗橋有數石人,長八尺,大十圍。侃執以相擊,悉皆破碎。性豪侈,善音律,自造採蓮、棹歌兩曲,甚有新致。姬妾列侍,窮極奢靡。有彈箏人陸太喜着鹿角爪,長七寸。舞人張淨琬腰圍一尺六寸,時人咸推能掌上舞。又有孫荊玉能反腰帖地,銜得席上玉簪。敕賚歌人王娥兒,東宮亦賚歌者屈偶之,並妙盡奇曲,一時無對。初赴衡州,于兩艖滏起三間通梁水齋,飾以珠玉,加之錦繢,盛設帷屏,列女樂。乘潮解纜,臨波置酒,緣塘傍水,觀者填咽。大同中,魏使陽斐與侃在北嘗同學,有詔命侃延斐同宴。賓客三百餘人,食器皆金玉雜寶,奏三部女樂。至夕,侍婢百餘人俱執金花燭。侃不飲酒而好賓游,終日獻酬,同其醉醒。
性寬厚,有器局。嘗南還至漣口置酒,有客張孺才者,醉于船中失火,延燒七十餘艘,所燔金帛不可勝數。侃聞聊不掛意,命酒不輟。孺才慚懼自逃,侃慰喻使還,待之如舊。
第三子從字子鵬,隨侃台內,城陷,竄于陽平。侯景以其妹爲小妻,呼還待之甚厚,以爲庫真都督。及景敗,從密圖之,乃隨其東走。景于松江戰敗,惟餘三舸,下海欲向蒙山。會景晝寢,從語海師:「此中何處有蒙山,汝但聽我處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覺,大驚。問岸上,雲「郭元建猶在廣陵」。景大喜,將依之。從拔刀叱海師使向京口。從與王元禮、謝答仁弟葳蕤,並景之昵也,三人謂景曰:「我等爲王百戰百勝,自謂無敵,卒至于此,豈非天乎。今就王乞頭以取富貴。」景欲透水,從抽刀斫之。景乃走入船中,以小刀抉船。從以矟入刺殺之。景仆射索超世在別船,葳蕤以景命召之,斬于京口。
元帝以從爲青州刺史,封昌國縣侯,又領東陽太守。征陸納,加散騎常侍,除西晉州刺史。破郭元建於東關,遷東晉州刺史。承聖三年,西魏圍江陵,從赴援不及。從王僧愔征蕭勃于嶺表,聞僧辯敗,乃還,爲侯瑱所破,遇害,年二十八。
羊鴉仁字孝穆,泰山鉅平人也。少驍勇,仕郡爲主簿。並通中,率兄弟自魏歸梁,封廣晉侯。征伐青、齊間,累有功績,位至都督、北司州刺史。及侯景降,詔鴉仁督土州刺史桓和之、仁州刺史湛海珍等趣縣瓠應接。景至,仍爲都督、司豫二州刺史,鎮縣瓠。會侯景敗於渦陽,魏軍漸逼,鴉仁恐糧運不繼,遂還北司,上表陳謝。帝大怒鴉仁,鴉仁懼,頓軍于淮上。及侯景反,鴉仁率所部入援。
太清二年,景既背盟,鴉仁乃與趙伯超及南康王會理共攻賊于東府城,反爲賊敗。台城陷,景以爲五兵尚書。鴉仁常思奮發,謂所親曰:「吾以凡流,受寵朝廷,竟無報效,以答重恩。今若以此終,沒有餘責。」因泣下,見者傷焉。
三年,出奔江西,將赴江陵,至東莞,爲故北徐州刺史荀伯道子晷所害。臨死以報效不終,因而泣下。後鴉仁兄子海珍知之,掘晷父伯道並祖及所生母合五喪,各分其半骨,共棺焚之,半骨雜他骨,作五袋盛之,銘袋上曰「荀晷祖父母某之骨
鴉仁子亮,侯景亂後移至吳州刺史,隨王琳,以名將子見禮甚隆。爲人多酒無賴,酒醉爲閹豎所殺。
論曰:王神念、羊侃、羊鴉仁等,自北徂南,咸受寵任。既而侃及鴉仁晚遇屯剝。侃則臨危不撓,鴉仁則守義以殞。古人所謂「心同鐵石」,此之謂乎。僧辯風格秀舉,有文武奇才,而逢茲酷濫,幾致隕覆。幸全首領,卒樹奇功,事人之道,于斯爲得。及時鐘交喪,地居元宰,內有奧主而外求君,遂使尊卑易位,親疏貿序,既同兒戲,且類弈棋。延敵開釁,實基于此,喪國傾宗,爲天下笑。豈天將啓陳,何斯人而斯謬也,哀哉!
卷六十四
列傳第五十四
江子一胡僧佑徐文盛陰子春杜崱王琳張彪
江子一字元亮,濟陽考城人,晉散騎常侍統之七世孫也。父法成,奉朝請。
子一少慷慨有大志。家貧,以孝聞,苦侍養多闕;因終身蔬食。仕梁起家爲王國侍郎、奉朝請。上書言事,爲當軸所排,乃拜表求入北爲刺客。武帝異之。又啓求觀書秘閣,武帝許之,有敕直華林省。其姑夫左衛將軍朱異權要當朝,休下之日,賓客輻湊。異不爲物議所歸,欲引子一爲助,子一未嘗造門,其高潔如此。爲遂昌、曲阿令,皆着美績。後爲南津校尉。
弟子四,歷尚書金部郎。大同初,遷右丞。兄弟性並剛烈。子四自右丞上封事,極言得失,武帝甚善之,詔曰:「屋漏在上,知之在下,其令尚書詳擇,施于時政。」左戶郎沈炯、少府丞顧璵嘗奏事不允,帝厲色呵責之。子四乃趨前代炯等對,對甚激切。帝怒呼縛之,子四乃據地不受。帝怒亦歇,乃釋之,猶坐免職。
及侯景攻陷歷陽,自橫江將度,子一帥舟師千餘人于下流欲邀之,其副董桃生走,子一乃退還南洲,收余衆步赴建鄴,見于文德殿。帝怒之,具以事對,且曰:「臣以身許國,常恐不得其死,今日之事,何所復惜。不死闕前,終死闕後耳。」及城被圍,開承明門出戰。子一及弟尚書左丞子四、東宮直殿主帥子五併力戰直前,賊坐甲不起。子一引矟撞之,賊縱突騎,衆並縮。子一刺其騎,騎倒矟折,賊解其肩,時年六十二。弟曰:「與兄俱出,何面獨旋。」乃免冑赴敵,子四矟洞胸死,子五傷脰,還至塹一慟而絶。賊義子一之勇,歸之,面如生。詔贈子一給事黃門侍郎,子四中書侍郎,子五散騎侍郎。侯景平,元帝又追贈子一侍中,諡義子;子四黃門侍郎,諡毅子;子五中書侍郎,諡烈子。
子一續黃圖及班固「九品」,並辭賦文章數十篇,行于世。
胡僧佑字願果,南陽冠軍人也。少勇決,有武干。仕魏位銀青光祿大夫。以大通三年避爾朱氏之難歸梁。頻上封事,武帝器之,拜文德主帥,使戍項城。魏克項城,因入北。中大通元年,陳慶之送魏北海王元顥入洛陽,僧佑又歸梁,徐南天水、天門二郡太守,有善政。性好讀書,愛緝綴,然文辭鄙野,多被嘲謔,而自謂實工,矜伐彌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