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嘗着穀皮巾,披納衣,每遊山澤,輒留連忘返。神理閒正,姿貌甚華,在林谷之間,意氣彌遠,或有遇之者,皆謂神人。家甚貧苦,並日而食,隆冬之月,或無氈絮,籲處之晏然,人不覺其饑寒也。自少至長,無喜慍之色。每于可競之地,輒以不競勝之。或有加陵之者,莫不退而愧服,由是衆論咸歸重焉。
天監十七年,卒於歊舍。臨終執歊手曰:「氣絶便斂,斂畢即埋,靈筵一不須立。勿設饗祀,無求繼嗣。」歊從而行之。宗人至友,相與刊石立銘,諡曰玄貞處士。
善明,懷珍族弟也。父懷人,仕宋爲齊、北海二郡太守。元嘉末,青州饑荒,人相食。善明家有積粟,躬食饘粥,開倉以救,鄉裡多獲全濟,百姓呼其家田爲續命田。
善明少而靜處讀書,刺史杜驥聞名候之,辭不相見。年四十,刺史劉道隆闢爲中從事。懷人謂善明曰:「我已知汝立身,復欲見汝立官也。」善明應闢,仍舉秀才。宋孝武見其策強直,甚異之。
泰始初,徐州刺史薛安都反,青州刺史沈文秀應之。時州居東陽城,善明家在郭內,不能自拔。伯父彌之詭說文秀求自效,文秀使領軍主張靈慶等五千人援安都。彌之出門,密謂部曲曰:「始免禍坑矣。」行至下邳,乃背文秀,善明從伯懷恭爲北海太守,據郡相應。善明密契,收集門宗部曲,得三千人。夜斬關奔北海。族兄乘人又聚衆勃海以應朝廷。而彌之尋爲薛安都所殺,明帝贈青州刺史。以乘人爲冀州刺史,善明爲北海太守,除尚書金部郎。乘人病卒,仍以善明爲冀州刺史。文秀既降,除善明海陵太守,郡境邊海,無樹木,善明課人種榆檟雜果,遂獲其利。還爲直合將軍。
五年,魏克青州,善明母在焉,移置代郡。善明布衣蔬食,哀戚如持喪,明帝每見,爲之嘆息。轉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善明以母在魏,不願西行,泣涕固請,見許。朝廷多哀善明心事,元徽初遣北使,朝議令善明舉人。善明舉州鄉北平田惠紹使魏,贖母還。
時宋後廢帝新立,群臣執政,善明獨事齊高帝,委身歸誠。出爲西海太守,行青冀二州刺史。善明從弟僧副與善明俱知名于鄉裡,泰始初,魏攻淮北,僧副將部曲二千人東依海島。齊高帝在淮陰,壯其所爲,召與相見,引爲安成王撫軍參軍。後廢帝肆暴,高帝憂恐,常令僧副微行,伺察聲論。使密告善明及東海太守垣崇祖,使動魏兵。善明勸靜以待之,高帝納焉。廢帝見殺,善明爲高帝驃騎諮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沈攸之反,高帝深以爲憂。善明獻計曰:「沈攸之控引八州,縱情蓄斂,苞藏賊志,于焉十年。性既險躁,才非持重,起逆累旬,遲回不進,豈應有所待也?一則闇于兵機,二則人情離怨,三則有掣肘之患,四則天奪其魄。本疑其輕速,掩襲未備;今六師齊奮,諸侯同舉,此已籠之鳥耳。」事平,高帝召善明還都,謂曰:「卿策沈攸之,雖張良、陳平適如此耳。」仍遷太尉右司馬。
齊台建,爲右衛將軍,辭疾不拜。司空褚彥回謂善明曰:「高尚之事,乃卿從來素意,今朝廷方相委待,詎得便學松、喬邪。」善明答曰:「我本無宦情,既逢知己,所以戮力驅馳。天地廓清,朝廷濟濟,鄙吝既申,不敢昧于富貴矣。」
高帝踐阼,以善明勛誠,欲與之祿,召謂曰:「淮南近畿,國之形勝,非親賢不居,卿與我臥理之。」乃代明帝爲淮南宣城二郡太守。遣使拜授,封新淦伯。善明至郡,上表陳事凡一十一條:其一以爲「天地開創,宜存問遠方,廣宣慈澤」。其二以爲「京都遠近所歸,宜遣醫藥,問其疾苦,年九十以上及六疾不能自存者,隨宜量賜」。其三以爲「宋氏赦令,蒙原者寡。愚謂今下赦書,宜令事實相副」。其四以爲「劉昶猶存,容能送死境上,諸城宜應嚴備」。其五以爲「宜除宋氏大明以來苛政細制,以崇簡易」。其六以爲「凡諸土木之費,且可權停」。其七以爲「帝子王女,宜崇儉約」。其八以爲「宜詔百官及府州郡縣,各貢讜言,以弘廣唐、虞之美」。其九以爲「忠貞孝悌,宜擢以殊階;清儉苦節,應授以政務」。其十以爲「革命惟始,宜擇才北使」。其十一以爲「交州險敻,要荒之表,宋末政苛,遂至怨叛。今宜懷以恩德,未應遠勞將士,搖動邊甿」。又撰賢聖雜語奏之,托以諷諫。上優詔答之。
又諫起宣陽門,表陳:「宜明守宰賞罰,立學校,制齊禮,開賓館以接鄰國。」上答曰:「夫賞罰以懲守宰,飾館以待遐荒,皆古之善政,吾所宜勉。更撰新禮,或非易制。國學之美,已敕公卿。宣陽門今敕停。寡德多闕,思復有聞。」
善明身長七尺九寸,質素不好聲色,所居茅齋,斧木而已。床榻几案,不加劃削。少立節行,常云:「在家當孝,爲吏當清,子孫楷栻足矣。」及累爲州郡,頗黷財賄,崔祖思怪而問之,答曰:「管子云,鮑叔知我。」因流涕曰:「方寸亂矣,豈暇爲廉。」所得金錢皆以贖母。及母至,清節方峻。所歷之職,廉簡不煩,俸祿散之親友。
與崔祖思友善,祖思出爲青冀二州,善明遺書敍舊,因相勖以忠概。及聞祖思死,慟哭,仍得病。建元二年卒,遺命薄殯。贈左將軍、豫州刺史,諡烈伯。子滌嗣。
善明家無遺儲,唯有書八千卷。高帝聞其清貧,賜滌家葛塘屯谷五百斛,曰:「葛屯亦吾之垣下,令後世知其見異。」
善明從弟僧副字士雲,位前將軍,封豐陽男,卒於巴西、梓潼二郡太守。上圖功臣像贊,僧副亦在焉。
兄法護字士伯,有學業,位濟陰太守。
論曰:詩稱「抑抑威儀,惟人之則。」又云:「其儀不忒,正是四國。」觀夫杲之風流所得,休野行己之度,蓋其有焉。仲和性履所遵,德璋業尚所守,殆人望也。懷珍宗族文質斌斌,自宋至梁,時移三代,或以隱節取高,或以文雅見重。古人云立言立德,斯門其有之乎。
卷五十
列傳第四十
劉瓛明僧紹庾易劉虯
瓛篤志好學,博通訓義。年五歲,聞舅孔熙先讀管寧傳,欣然欲讀,舅更爲說之,精意聽受,曰:「此可及也。」宋大明四年,舉秀才,兄璲亦有名,先應州舉,至是別駕東海王元曾與瓛父惠書曰:「比歲賢子充秀,州閭可謂得人。」
除奉朝請不就,兄弟三人共處蓬室一間,爲風所倒,無以葺之。怡然自樂,習業不廢。聚徒教授,常有數十。丹陽尹袁粲于後堂夜集,聞而請之,指聽事前古柳樹謂瓛曰:「人謂此是劉尹時樹,每想高風;今復見卿清德,可謂不衰矣。」薦爲秘書郎,不見用。
後拜安成王撫軍行參軍,公事免。瓛素無宦情,自此不復仕。袁粲誅,瓛微服往哭,並致賻助。
齊高帝踐阼,召瓛入華林園談語,問以政道。答曰:「政在孝經。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之是也。」帝咨嗟曰:「儒者之言,可寶萬世。」又謂瓛曰:「吾應天革命,物議以爲何如?」瓛曰:「陛下戒前軌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循其覆轍,雖安必危。」及出,帝謂司徒褚彥回曰:「方直乃爾。學士故自過人。」敕瓛使數入,而瓛自非詔見,未嘗到宮門。
上欲用瓛爲中書郎,使吏部尚書何戢喻旨。戢謂瓛曰:「上意欲以鳳池相處,恨君資輕,可且就前除。少日當轉國子博士,便即所授。」瓛笑曰:「平生無榮進意,今聞得中書郎而拜記室,豈本心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