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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 104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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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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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要地獄。還是要人類社會吧,比自然界更偉大的社會。對,如果不能給大自然增添點東西,那又何必擺脫大自然呢?就像螞蟻一樣只管勞作,像蜜蜂一樣只管釀蜜好了;只像動物一樣勞作,不當有思想的主宰!如果你想給大自然增添點什麼,你就必須比它大;增添就是增加,增加就是壯大。大自然昇華便是社會。蜂窩所沒有的,螞蟻窩所沒有的,我都要,紀念性建築啦,藝術啦,詩歌啦,英雄啦,天才啦。永遠背負重擔,這不符合人的法則。不,不,不,再沒有賤民,再沒有奴隷,再沒有苦役犯,再沒有受苦人!我希望人的每一個屬性都是文明的象徵、進步的模式。我主張思想上的自由、心靈上的平等、靈魂上的博愛。不!再不要桎梏了!人生來不是為了戴鎖鏈,而是為了展翅飛翔。人不要再當爬行動物了。我希望幼蟲變成昆蟲,蚯蚓變成活的花朵,飛起來。

我希望……”


  

①即玻里尼西亞群島中的塔希提島。

他停住了,眼睛發亮。

他的嘴唇在嚅動,但沒說話。

牢門仍然開着。外面的嘈雜聲傳了進來,有隱隱約約的軍號聲,大概是起床號吧,接着是槍托敲他的聲音,這是哨兵換崗,接着,根據在黑暗中的判斷,圓塔附近有動靜,彷彿有人在搬動木板,還有一種斷斷續續的、低沉的聲音,像是鎚子在敲打。

西穆爾丹臉色蒼白地聽著。戈萬卻聽不見。

他越來越深地陷入邏想,似乎停止了呼吸,專心致志地瞧著自己大腦圓穹下的幻影。

他輕輕顫抖,瞳孔中的曙光在擴大。

一段時間就這樣過去了。西穆爾丹問道:

「你在想什麼?」

「想未來。」戈萬說。

他又陷入沉思。西穆爾丹從兩人坐著的稻草鋪上站起來。戈萬沒有察覺。西穆爾丹深情地瞧著沉思的年輕人,慢慢退到門口,走了出去。牢門又關上。

六太陽升起

不久,東方開始發白。

與此同時,在圖爾格的高原上,富熱爾森林上方,出現了一個令人吃驚、一動不動的怪物,連小鳥也感到陌生。

它是在夜間放在那裡的。與其說它是建起來的,不如說它是豎起來的。遠遠看去,它是一些僵硬的直線,很像希伯來文字母或者屬於古代謎語的埃及象形文字。

它引起的頭一個念頭就是它毫無用處。它豎立在開花的歐石南叢中,是做什麼用的呢,人們打了一個寒戰。這是由四根木樁搭成的一個檯子。在檯子的一端,直直地豎著兩根高高的柱子,頂端由一根橫樑相連。兩根柱子中間懸着一個三角形的東西,它在清晨藍天的襯托下顯得發黑。檯子的另一端有一個梯子。在柱子中間三角物的下方有一個像壁板的東西,它是由兩塊活動木板組成,拼在一起時就形成一個人頸粗細的圓洞。壁板的上半部可以在槽溝裡滑動,或上升或下降。拼合成頸圈的這兩個新月形木板現在是分開的。在懸着三角物的那兩根柱子底端有一塊可以擺動的木板,看上去像搖板。木板旁有一個長筐,在它前面,在檯子的另一端,在兩根柱子中間,有一個方筐。它漆成紅色。所有這些東西都是木製的,只有三角物是鐵的。人們可以感到它是由人製造的,因為它那麼醜陋、平庸、渺小,但它體積龐大,大概是精靈搬來的吧。

這個奇形怪狀的龐然大物就是斷頭台。

在它對面幾步以外的溝壑裡,矗立着另一個怪物,圖爾格。石怪物與木怪物相互呼應。還得說一句,當人手觸及木頭或石頭時,木頭或五頭就不再是木頭或石頭,而是摘取了人的某些東西。一座建築代表一種理論,一部機器代表一種思想。

圖爾格就是過去的必然結果,這個過去就是巴黎的巴士底獄、英國的倫敦塔、德國的施皮爾伯格獄、西班牙的埃斯科里亞爾宮、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宮、羅馬的聖天使官。

圖爾格凝聚了一千五百年的時間,中世紀、諸侯、采地、封建;斷頭台凝聚了一年,即九三年,而這一年在與一千五百年抗衡。

圖爾格代表君主制,斷頭台代表革命。


  
這是悲劇性的對抗。

一方是欠債,另一方是到期索債。一方是錯綜複雜的哥特式結構、農奴、領主、奴隷、主人、庶民、貴族、化為千種慣例的多種法典、結盟的法官與教士、條條束縛、賦稅、鹽稅、人頭稅、領主的永久管業權、抗辯、特權、偏見、狂熱、王室的破產特權、權杖、王位、旨意、神權;另一方則是這個簡單的東西鍘刀。

一方是結扣,另一方是斧子。

長期以來,圖爾格獨自處于荒漠之中。從它的突堞下曾經流出滾燙的油、燃燒的松脂和熔化的鉛;它有屍骨成堆的地牢和車輪刑的刑室;它充滿了聞所未聞的悲劇。它那陰森的面孔曾經俯瞰這片森林;在這片陰暗中它曾有過野蠻而安靜的一千五百年。它曾是本地唯一的權威、尊嚴和恐懼。它統治過,它象徵著大權獨攬的野蠻,然而,突然之間,它看見在它對面豎起了一個與它作對的東西,不,不僅僅是東西,是一個與它同樣可怕的人,斷頭台。

有時石頭似乎擁有奇異的目光。正像觀察你,塔樓窺伺你,建築物的正面凝視你。

圖爾格彷彿在端詳斷頭台。

它彷彿在問自己。

這是什麼?

它好像是從地下長出來的。

它的確是從地下長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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