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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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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達丘頂,看到里程石四角有四塊界石,便在一塊界石上坐了下來,背靠在里程石上,開始觀察腳下的那張地圖。他似乎在尋找一條熟悉的路。廣闊的地區在暮色中顯得朦朧,只有地平綫輪廓清晰,在白色天空下呈一條黑線。

他看到十一個村鎮的一堆堆的屋頂,還有好幾法裡以外的高高的海岸鐘樓,必要時這些鐘樓可以為航海者指明方向。


  

幾分鐘以後,老人在這片朦朧中似乎找到了他尋找的東西。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有樹、牆和屋頂的地方,它是一個伯農莊園,夾在平原和樹叢中,依稀可見。老人滿意地點點頭,彷彿在暗自說:就是這裡。於是他用手指在空中勾畫一條穿越籬笆和莊稼的路,並且不時地觀察一個模模糊糊的、不成形的東西。這東西在莊園上房的屋頂上飄動。老人似乎在問自己:這到底是什麼?由於是黃昏,它的顏色和形狀都很模糊。它在飄動,肯定不是風向標,也決不可能是旗幟。

老人疲乏了,坐在界石上悠悠忽忽起來,疲乏的人剛一休息就是這樣。

每天都有一個可以稱作萬籟俱寂的時辰,那是寧靜的時刻,黃昏時分。此時正是這個時刻,老人在享受它,他在看,他在聽。什麼?寧靜。就連凶狠的人也有他們的憂鬱時刻。突然間,有人聲從這裡經過,它沒有干擾寧靜,更是更襯托出這片寧靜。那是女人和孩子的聲音。有時在黑暗中有這種意想不到的歡樂之聲。由於荊棘叢生,老人看不見發出這些聲音的人,他們在沙丘腳下朝平原和森林走去。清亮的聲音一直傳到丘頂上那位沉思的老人耳中,聲音很近,他一字不漏地都聽見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說:

「快一點,弗萊夏。是從這裡走?」

「不,走那邊。」

對話在這一高一低的兩個聲音中進行:

「我們現在住的那個佃戶莊園叫什麼?」

「埃爾布昂帕伊。」

「還遠嗎?」

「再走一刻鐘。」

「咱們快一點趕去喝湯。」

「咱們真是晚了。」

「應該路。但是你的小傢伙都累了,我們又是兩個女人,抱不動這三個孩子。你已經抱了一個,弗萊夏,她像是塊鉛。這個小貪吃鬼,你給她斷了奶,但是老抱著。這習慣可不好,得讓她走走!呵,活該,湯一定涼了。」

「呵!你給我的鞋真好,好像是專為我做的。」

「這總比光腳強吧。」

「你快一點,勒內-讓。」

「就是他讓我們耽誤了。他一碰見小姑娘就說話。像個大男人。」

「唉呀,他還不滿五歲。」

「喂,勒內-讓,你幹嗎和村裡的小姑娘說話?」

一個男童的聲音回答:

「因為我認識她。」

女人又說:

「怎麼,你認識她?」

「是的,」小男孩說,「今天早上她給了我蟲子。」

「呵,真了不起!」女人叫了起來,「我們才來了三天,他這個小不點兒就有情人了。」

聲音遠去。一切歸於寂靜。

二AURES HABT,ET NON ALjDIET①

老人一動不動,他不在思考,几乎也不在冥想。在他四周是寧靜。平和、信賴、孤獨。按丘上還很亮,平原几乎進入黑夜,而樹林裡就完全是黑夜了。月亮從東方升起,淡藍色的天頂上掛着幾顆星星。老人雖然滿腹心事,情緒激動,卻沉入一種難以表達的、無限的寬容大度之中。他感到心中升起了隱隱的曙光,也就是希望,如果希望這個詞可以表達對內戰的期盼的話。就眼前來說,他剛剛逃離凶狠無情的大海來到陸地,危險似乎都已煙消雲散。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獨自一人,敵人不知他在哪裡。他沒有留下任何蹤跡,因為海面不保留任何東西。他已無影無蹤,無處可尋。他感到極大的寬慰,差一點睡着了。

①拉丁文,可譯為:他有耳朵,但聽不見。這是《聖經•詩篇》中一句話的變體。原譯者注

這位無論是心態還是處境都為所有這些紛擾所困的老人,在此刻的寧靜中感受到一種奇異的魅力。大地和天空一片寂靜。

他只聽見從海上吹來的風,風聲是持續的低音,久而久之,几乎不再是聲音了。


  

突然間,他站起身來。

他的注意力驟然間被驚醒,他瞧著地平綫。有什麼東西使他的目光凝定不動。

他注視的是在他前方,在平原遠處的科爾默雷的鐘樓。鐘樓上發生了不尋常的事。

鐘樓輪廓清晰。樓頂上有一個錐形體,在塔身與雄形體之間是鐘室,鐘室呈方形,樓空,沒有防風板,四面八方都能看見,這是布列塔尼風格。

而此刻,這個鐘室彷彿在均勻有序地一開一合。高高的窗子一會兒全白,一會兒會黑,一會兒漏出後面的天空,一會兒又擋住了,一會兒明亮,一會兒光亮又被逮住,一開一合,持續不斷,就像鎚子敲打鐵砧一樣很有規律。

這座科爾默雷的鐘樓在老人正前方,離他大約兩法裡遠。老人朝在邊看看,地平線上矗立着巴蓋一皮康的鐘樓,它的鐘室也像科爾默雷鐘樓一樣一開一合。

老人瞧瞧左方的塔尼鐘樓,它的鐘室也像已蓋一皮康的鐘室一樣一開一合。

老人瞧瞧地平線上一個又一個鐘樓,左邊是庫爾蒂、普雷西、克羅隆、克魯瓦阿弗朗香的鐘樓,右邊是庫萬農河峽、莫爾德雷、帕鎮的鐘樓,對面是蓬托爾松的鐘樓。

所有鐘樓上的鐘室都一黑一亮。

這是什麼意思?

這表明所有的鐘都在擺動。

它們一黑一亮,肯定在猛烈擺動。

怎麼回事?顯然是在敲警鐘。

人們在敲警鐘,瘋狂地敲警鐘。四面八方,所有的鐘樓,所有的教區,所有的村鎮都在敲警鐘,而他什麼也聽不見。

這是因為一來距離太遠,聲音傳不到這裡,二來從相反方向刮來的海風將陸地的聲音更吹向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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