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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99 /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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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第99頁 / 共346頁。

佩頓•華古是一名富農,祖上是阿拉巴馬的古老望族。就像所有蓄奴者一樣,對政治他是主張退盟者,堅決支持南方力量。當初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他未能加入軍隊,直接投入壯烈的戰鬥,所以他覺得自己大志未伸,總是摩拳擦掌,渴望發泄一下剩餘的精力,過過大兵生活的癮,甚或闖點名氣出來。他相信這個機會一定會到來,戰爭是一切機會的泉源,他會把握,只要是對南方有利,無論多卑下的事他都干,無論多危險的事他都不怕。他是百姓的身份,但有一顆作戰的心;他有堅定的信念,但未受正式訓練,所以他暗中有點讚賞那句惡徒的銘言:愛情與戰爭是不擇手段的。

一天黃昏,華古夫婦坐在農場入口一條生鏽的長椅上,一個灰衫士兵(南軍)騎馬過來討水喝,華古太太很樂意為他服務。她去取水時,她丈夫就走近滿身塵土的士兵,急切地探問前線的消息。


  

那士兵說:「北佬在修鐵路,準備發動進一步的攻擊。他們已到達奧克里克橋,把橋整修好,並在北岸築起工事。他們的司令到處貼出告示,不管誰破壞鐵路、鐵橋、涵洞或火車,抓到立刻處絞。我看過告示。」

「奧克里克橋有多遠?」華古問。

「大概三十里。」

「河岸有沒有火力?」

「只有在離河一里半的鐵道上有個崗哨,橋頭有個哨兵。」

「如果一個人---一個不怕死的老百姓---能躲過那個崗哨,甚至能設法處理掉那個橋頭哨兵,他有什麼事可做?」華古笑着問。

士兵想了想說:「根據我所看到的,去年大水衝來不少浮木,現在都積在橋頭底下木堤旁邊,這些木頭都乾透了,像干麻一樣容易引燃。」

華古太太已把水端來,士兵喝完恭恭敬敬向她致謝,並向她丈夫鞠個躬,就上馬離去了。一小時後,夜幕垂得更低,他再度經過農場,向北面的來路騎回去。實際上,他是「聯邦軍」的一名斥候。3佩頓•華古從枕木間溜下去時,好像死了似的根本毫無知覺。

後來---在他感覺中已過了幾個世紀---他被喉頭一陣劇壓痛醒,他覺得無法喘息,尖鋭的疼痛從脖子射向每個細胞。各路大小神經,從中樞到末梢,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閃電般抽痛着。他像受到陣陣火流攻擊,炙燙得難以忍受。至於他的腦袋,除了如欲爆裂的一波一波脹痛之外別無意識。他不能思考,一切心智活動都已停擺,剩下的只有感覺---疼痛的感覺。他覺得已經失去形體,剩下一團火球,在飛速地落下,周圍是熾亮的光雲,是擺盪的光弧,幅度大得像巨鐘的鐘錘。然後,無比猛烈地,亮光向上飛射,水聲爆裂,耳鼓轟然巨響,接着一切變成寒冷,變成黑暗。他的意識恢復了,意識告訴他繩子斷了,他掉進溪流裡。繩索不再繼續勒緊,但依然使他窒息,這也使得他沒有喝一肚子的水。沒有被繩子勒死,結果是被水淹死---他覺得這才可笑呢!睜開眼睛,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頭頂上有點亮光,但卻好遠!遠得離譜!他在下沉,亮光越來越弱,弱到几乎沒有了,然後又一點一點亮了起來,他知道自己正升向水面---但根本不是他的意願,因為留在下面反而舒服。

他想:「吊死或淹死都不壞;就是不願被槍打死。不行,我不想吃子彈;那不是味道。」


  

他並不清楚自己在掙扎,是手腕的刺痛使他注意到努力掙脫束縛的動作。他觀看自己的手,好像看別人變戲法,結局如何全不關痛癢。哇!好妙的戲法---好大的神力!真棒!脫得真漂亮!繩子掉了;手臂分開了,向上浮了,漸強的亮光中隱約有兩隻分開的手掌。他再度興緻勃勃地觀看手掌一隻接一隻跳向脖子,抓住套索,拉脫,狠狠丟開,繩子像水蛇似的遊走。「放回去,放回去!」他的心對他的手掌喊道。解繩子時以及繩子解掉後,脖子痛死了,腦袋着火了。原來微微跳動的心臟忽然騰躍起來,簡直要從嘴巴跳出來。他的身體扭曲了,撕裂了,痛苦得難以阻擋!他的手完全不聽指揮,只拚命向下打水,努力使身體浮向水面。他感到頭露出來了,陽光使眼睛一陣暈眩,胸部痙攣似的擴張,肺部一陣劇痛後衝進一口空氣,逼得他發出一聲猛烈尖叫。

現在他的一切感官作用徹底恢復了,而且精密敏鋭的程度超出了常態。生理系統受到徹底攪亂之後,產生出一種超越自然的能力,現在竟能感受平常無法收到的訊號。他感覺並聽到水波一下一下打在臉上,他清楚看見岸上樹林的每一棵樹、一片葉、葉上的脈絡與昆蟲;他看見蟬、青肚蒼蠅、在樹枝上織網的灰蜘蛛。他辨得出草葉上露珠的七彩光芒、水面上蚊螢的飛舞、蜻蜓的振翼、水蜘蛛用槳櫓般的長腳划水(槳櫓把船整個舉起來了)的動作,這一切匯成了清晰的音樂,鑽進他的耳朵。他看不見水中的魚,但聽到游魚分水的聲音。

剛到水面時他面向水底;一會兒五彩世界開始緩緩旋轉,他是旋轉的軸心,他看見橋、防線、橋上的士兵、上尉、士官、兩個士兵、他的行刑者,他們是襯着藍天的黑影。他們在叫,在做手勢,在向他指點。上尉已拔出手槍,但沒有射擊;其他三人沒拿武器。

他們的舉動醜陋又猙獰,他們的形體巍峨又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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