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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 46 /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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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經典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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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里奧回憶起有一天也聽見人們對著一副棺材唱聖歌;也看見人們穿著黑色喪服對著一具死屍祈禱。然後,他把目光投向新娘,她穿著白色結婚禮服,躬身對著祭台,一起一伏的裸胸上掛着三層珍珠項鏈,前額插着鮮花。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使他心寒;他踉踉蹌蹌,靠在一個聖徒的壁龕裡,壁龕大部分是空的:裡面只剩下一座雕像,它既滑稽可笑又叫人害怕。

她心愛的人就在她身邊,她心滿意足地注視着他,藍色的眼睛在濃黑的眉毛下面,宛如兩顆鑽石鑲嵌在烏木裡。他戴着一副玳瑁鑲金夾鼻眼鏡,坐在深紅色天鵝絨扶手椅裡,身子左右搖擺,貪婪地看著所有在場的女人。


  

賈里奧在那裡站着,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人們沒有注意到他臉色慘白與痛苦微笑,因為人家以為他態度冷淡,漠不關心,好像在他頭上方做怪相的石雕妖怪,然而在他的內心掀起了風暴,心中充滿了憤怒,好像冰島的火山,儘管山頂積雪白皚皚,卻可能爆發。這根本不是突然膨脹的瘋狂,而是內心經歷的行動,沒有叫喊,沒有抽噎,沒有咒罵,沒有劇痛;他保持沉默,目光跟嘴巴一樣沒有說話;他的眼睛沉重,滿臉蠢相。

一些年輕貌美的女人,長時間裡保持容光煥發,冰肌玉膚,光滑如緞,柔軟細膩;後來,她們日漸衰弱,眼睛黯淡無光,虛弱得合攏了;再往後,這個輕盈可愛的女人,頭上插着鮮花,白淨的雙手散髮出麝香與玫瑰的芬芳,在各處沙龍間奔走,你的一個當醫生的朋友,告訴你說在她的衣領往下二寸的地方生了一個腫瘤,她就要死了;她鮮艷的皮膚已跟死屍的皮差不多了。這就是所有內心情慾與冰冷微笑的故事。

詛咒的笑是可怕的,這比壓抑痛苦更加使人難受。因此,不要再相信微笑,也不再相信愉快與喜悅;那麼,應該相信什麼呢?相信墳墓,它的庇護是不可侵犯的,墓中可以長眠安息。

「來世」這個詞,是在我們腳下不斷擴展的深淵呀!讓我們想一想「生」、「死」、「失望」、「快樂」、「幸福」,這些個詞意味着什麼吧;你自問一下,有朝一日,你為某個親愛的人哭泣與悲嘆,夜晚睡在一張簡陋的床上不能入睡,自問我們為什麼活着,我們為什麼將會死去,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我們這些沙粒,在暴風雨中是什麼不幸的風,什麼失望的風,把我們捲起?是什麼七頭蛇④大量地喝我們的眼淚,熱衷于聽我們嗚咽?這一切是為什麼?......於是,你感到頭暈,大家覺得被帶進無底深淵,人們在裡面聽見罪人的狂笑聲在震動着。

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和思想中的一些想法,注定要把你拉向邪惡的地區,好像你的頭是鐵做的,那不幸好比一塊吸鐵石,把你吸引過來。

啊!一個死人的頭!深陷下去的眼睛固定不動,面黃肌瘦,牙床有缺口,這在那裡是現實嗎?真實可能就是空虛嗎?

賈里奧掉進去的,是最刺人的懷疑與最劇烈的痛苦的無底深淵。看到這節日的歡樂氣氛和一張張笑臉,凝視阿黛爾,賈里奧自問為什麼她的愛情、她的生命、她嫵媚動人的容貌,以及溫柔的目光,這一切都跟他無緣?這好比一個要被餓死的囚犯面對豐盛美味的食物,鐵窗把他與世隔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情感不同於其他情感,因為從前在炎熱的美洲,有人來請求他讓出棕櫚樹陰下的一點地方,他就欣然同意;他自問道,我對她的愛情為什麼是那麼專一,那麼完全?因為愛情是一個世界,統一體是不可分的。

接着,他把腦袋低垂到胸前,默默無聲地哭了好久,就像一個小孩。只有一次,他脫口而出地喊了一聲,聲音嘶啞刺耳,宛如貓頭鷹的叫聲,同音調柔和優美的管風琴聲混在一起,管風琴演奏的是《感恩讚美詩》。樂曲聲純正渾厚,向上飛揚,震動了殿堂,跟焚燒的香煙相融合。

賈里奧隨後發覺在人群中響起巨大的嘈雜聲,人們挪動椅子,離開教堂;一道陽光透過教堂的玻璃窗射了進來,使新娘的金梳子閃閃發光;陽光也照耀着墓地的鍍金欄杆,教堂與鎮公所之間只隔着墓地。墓地裡的青草肥美,又高又密;賓客們的腳都打濕了,白色的長襪與閃光的薄底淺口皮鞋弄髒了;他們咒罵死人。


  
鎮長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在一張鋪着綠色的方桌旁。當到了宣佈決定性的「同意」時,保羅微笑了,阿黛爾臉色變得蒼白,德•朗薩剋夫人拿出了嗅鹽瓶。

阿黛爾那時正在沉思,可憐的姑娘驚魂未定;不久以前,她是那麼淘氣,那麼愛沉思,她在草地上奔跑,閲讀小說、詩歌和故事,騎着灰色牝馬在林中小徑上奔馳,她是那麼喜歡諦聽樹葉的颯颯聲,溪水的潺潺聲,她一下子變成了一位「夫人」―――也就是說成了披着大披巾,獨自在街上走的人了!她想,這些模模糊糊的預感,內心隱秘的震動,使她夢想未來與夢想自己的詩意與感覺的需要,這一切都將得到解釋,就像她將要從夢中甦醒一樣!

可惜!這些心中的與想像中的可憐的孩子,將要被扼殺在搖籃裡,因為她要操持家務,要給那叫做丈夫的人愛撫,而丈夫一觸即怒,患風濕病,腳上長鷄眼!

人們散開給新婚夫婦一行人讓路,阿黛爾感到手上好像被一隻鐵爪刺痛了:那是賈里奧從她旁邊經過時,用指甲抓傷了她,她的手套被血染紅了,便用自己的細麻布手絹包紮受傷處。她登上敞篷四輪馬車回家時,看見賈里奧靠在腳踏板上;她不由得渾身打寒顫,趕忙衝進馬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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