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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卻說右丞相陳宜中,平昔諂事似道,無所不至,似道扶持他做到相位。宜中見翁應龍奔還,問道:「師相何在?」應龍回言不知。宜中只道已死於亂軍之中,首上疏論似道喪師誤國之罪,乞族誅以謝天下。於是御史們又趨奉宜中,交章劾奏。恭宗天子方悟似道奸邪誤國,乃下詔暴其罪,略云:大臣具四海之瞻,罪莫大於誤國;都督專閫外之寄,律尤重於喪師。具官賈似道,小才無取,大道未聞。歷相兩朝,曾無一善。變田制以傷國本,立士籍以阻人才,匿邊信而不聞,曠戰功而不舉。
至于寇逼,方議師征,謂當纓冠而疾趨,何為抱頭而鼠竄?遂致三軍解體,百將離心,社稷之勢綴旒,臣民之言切齒。姑示薄罰,俾爾奉祠。嗚呼!膺狄懲荊,無復周公之望;放兜殛鯀,尚寬《虞典》之誅。可罷平章軍馬重事及都督諸路軍馬。
廖瑩中舉家亦在揚州,聞似道褫職,特造府中問慰。相見時一言不能發,但索酒與似道相對痛飲,悲歌雨泣,直到五鼓方罷。瑩中回至寓所,遂不復寢,命愛姬煎茶,茶到,又遣愛姬取酒去,私服冰腦一握。那冰腦是最毒之物,脹之無不死者。藥力未行,瑩中只怕不死,急催熱酒到來,袖中取出冰腦,連進數握。愛姬方知吃的是毒藥,向前奪救,已不及了,乃抱瑩中而哭。瑩中含着雙淚,說道:“休哭,休哭!
我從丞相二十年,安享富貴,今日事敗,得死於家中,也算做善終了。“說猶未畢,九竅流血而死。可憐廖瑩中聰明才學,詩字皆精,做了權門犬馬,今日死於非命。詩云:不作無求蚓,甘為逐臭蠅。
試看風樹倒,誰復有榮藤?
再說賈似道罷相,朝中議論紛紛,謂其罪不止此。台臣復交章劾奏,請加斧鉞之誅。天子念他是三朝元老,不忍加刑,謫為高州團練副使,仍命于循州安置。其田產園宅,盡數籍沒,以充軍餉。謫命下日,正是八月初八日,值似道生辰建醮,乃自撰青詞祈祐,略云:老臣無罪,何眾議之不容?上帝好生,奈死期之已迫。適當懸弧之旦,預陳易簀之詞。竊念臣似道際遇三朝,始終一節,為國任怨,遭世多艱。屬醜虜之不恭,驅孱兵而往禦。士不用命,功竟五成。
眾口皆詆其非,百喙難明此謗。四十年勞悴,悔不效留侯之保身;三千里流離,猶恐置霍光于赤族。
仰慚覆載,俯愧劬勞。伏望皇天后土之鑒臨,理考度宗之昭格。三宮霽怒,收瘴骨于江邊;九廟闡靈,掃妖氛于境外。
故宋時立法,凡大臣安置遠州,定有個監押官,名為護送,實則看守,如押送犯人相似。今日似道安置循州,朝議斟酌個監押官,須得有力量的,有手段的,又要平日有怨隙的,方纔用得。只因循州路遠,人人怕去。獨有一位官員,慨然請行。那官員是誰?姓鄭名虎臣,官為會稽尉,任滿到京。
此人乃是太學生鄭隆之子,鄭隆被似道黥配而死,虎臣銜恨在心,無門可報,所以今日願去。朝中察知其情,遂用為監押官。
似道雖然不知虎臣是鄭隆之子,卻記得幼年之夢,和那富春子的說話,今日正遇了姓鄭的人,如何不慌!臨行時,備下盛筵,款待虎臣。虎臣巍然上坐,似道稱他是天使,自稱為罪人,將上等寶玩,約值數萬金獻上,為進見之禮;含着兩眼珠淚,淒淒惶惶的哀訴,述其幼時所夢,「願天使大發菩薩之心,保全螻蟻之命,生生世世,不敢忘報。」說罷,屈膝跪下。鄭虎臣微微冷笑,答應道:「團練且起,這寶玩是殃身之物,下官如何好受?有話途中再講。」似道再三哀求,虎臣只是微笑,似道心中愈加恐懼。
次日,虎臣催促似道起程。金銀財寶,尚十餘車,婢妾僮僕,約近百人。虎臣初時並不阻當,行了數日,嫌他行李太重,擔誤行期,將他僮僕輩日漸趕逐;其金寶之類,一路遇著寺院,逼他佈施,似道不敢不依。約行半月,止剩下三個車子,老年僮僕數人,又被虎臣終日打罵,不敢親近。似道所坐車子,插個竹竿,扯帛為旗,上寫着十五個大字,道是「奉旨監押安置循州誤國奸臣賈似道」。似道羞愧,每日以袖掩面而行。一路受鄭虎臣凌辱,不可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