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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公聽得說,兩淚交流,大哭起來,拜倒在奶奶、長老面前,說道:「丟得我好苦,我只是死了罷!」拔出一把小解手刀來,望着咽喉便刎。李氏慌忙抱住,奪了刀,也就啼哭起來。長老來勸,說道:「不要哭了,終須一別。我原許還他丈夫,出家人不說謊。」楊知縣帶著眼淚,說道:「財物恁憑長老、奶奶取去,只是痛苦不得過。」長老見這楊公如此情真,說道:「我自有處。且在船裡宿了,明日作別。」
楊公與李氏一夜不曾闔眼,淚不曾干,說了一夜。到明日早起來,梳洗飯畢。長老主張把宦資作十分,說:「楊大人取了六分,侄女取了三分,我也取了一分。」各人都無話說。
李氏與楊公兩個抱住,那裡肯舍?真個是生離死別。李氏只得自上岸去了。楊公也開了船。那個長老又說道:「這條水路最是難走,我直送你到臨安才回來。我們不打劫別人的東西也好了,終不成倒被別人打劫了去。」這和尚直送楊知縣到臨安,楊知縣苦死留這僧人在家住了兩月。楊公又厚贈這長老,又修書致意李氏,自此信使不絶。有詩為證:
蠻邦薄宦一孤身,全賴高僧覽好音。
隨地相逢休傲慢,世間何處沒奇人?
第二十捲 陳從善梅嶺失渾家
君騎白馬連雲棧,我駕孤舟亂石灘。
揚鞭舉棹休相笑,煙波名利大家難。
話說大宋徽宗宣和三年上春間,黃榜招賢,大開選常去這東京汴梁城內虎異營中,一秀才姓陳名辛,年二十歲,故父是殿前太尉。這官人不幸父母蚤亡,只單身獨自,自小好學,學得文武雙全。正是文欺孔孟,武賽孫吳。五經三史,六韜三略,無所不曉。新娶得一個渾家,乃東京金梁橋下張待詔之女,小字如春,年方二八,生得如花似玉。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夫妻二人,如魚似水,且是說得着,不願同日生,只願同日死。這陳辛一心向善,常好齋供僧道。
一日,與妻言說:「今黃榜招賢,我欲赴選,求得一官半職,改換門閭,多少是好!」如春答曰:「只恐你命運不通,不得中舉。」陳辛曰:「我正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不數日,去赴選場,偕眾伺候掛榜。旬日之間,金榜題名,已登三甲進士。瓊林宴罷,謝恩,御筆除授廣東南雄沙角鎮巡檢司巡檢。回家說與妻如春道:「今我蒙聖恩,除做南雄巡檢之職,就要走馬上任。我聞廣東一路,千層峻嶺,萬疊高山,路途難行,盜賊煙瘴極多。如今便要收拾前去,如之奈何?」
如春曰:「奴一身嫁與官人,只得同受甘苦;如今去做官,便是路途險難,只得前去,何必憂心?」陳辛見妻如此說,心下稍寬。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當日陳巡檢喚當直王吉分付曰:「我今得授廣東南雄巡檢之職,爭奈路途生艱難,你與我尋一個使喚的,同前去。」王吉領命,往街市尋覓,不在話下。
卻說陳巡檢分付廚下使喚的:「明日是四月初三日,設齋多備齋供,不問雲遊全真道人,都要齋他,不得有缺。」
不說這裡齋主備辦,只說大羅仙界有一真人,號曰紫陽真君,于仙界觀見陳辛奉真齋道,好生志誠。今投南雄巡檢,爭奈他妻有千日之災,分付大慧真人:「化作道童,聽吾法旨:你可假名羅童,權與陳辛作伴當,護送夫妻二人。他妻若遇妖精,你可護送。」
道童聽旨,同真君到陳辛宅中,與陳巡檢相見禮畢。齋罷,真君問陳辛曰:「何故往日設齋歡喜,今日如何煩惱?」陳辛叉手告曰:「聽小生訴稟:今蒙聖恩,除南雄巡檢,爭奈路遠難行,又無兄弟,因此憂悶也。」真人曰:「我有這個道童,喚做羅童,年紀雖小,有些能處。今日權借與齋官,送到南雄沙角鎮,便着他回來。」夫妻二人拜謝曰:「感蒙尊師降臨,又賜道童相伴,此恩難報。」真君曰:「貧道物外之人,不思榮辱,豈圖報答?」拂袖而去了。陳辛曰:「且喜添得羅童做伴。」收拾琴劍書箱,辭了親戚鄰里,封鎖門戶,離了東京。
十里長亭,五里短亭,迤邐而進。一路上,但見:村前茅舍,莊後竹籬。村醪香通磁缸,濁酒滿盛瓦瓮。架上麻衣,昨日芒郎留下當;酒簾大字,鄉中學究醉時書。沽酒客暫解擔囊,趲路人不停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