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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縣相公坐堂是個好日子,止望發頭順利,撞出這個歹人來,惱這一場,只得勉強發落些事,投文畫卯了,悶悶的就散了堂,退入衙裡來。李奶奶接着,說道:「我分付老爹不要采這個穿紅的人,你又與他計較!」楊公說道:「依奶奶言語,並不曾起身,端端的坐著,只打得他十板。」奶奶又說道:「他正是來鬥法的人!你若起身時,他便夜來變妖作怪,百般驚嚇你。你卻怕死討饒,這縣官只當是他做了。那門皂吏書,都是他一路,那裡有你我做主?如今被打了,他卻不來弄神通驚你,只等夜裡來害你性命。」楊公道:「怎生是好?」奶奶說道:「不妨事,老爹且寬心,晚間自有道理。」楊公又說道:「全仗奶奶。」
待到晚,吃了飯,收拾停當。李奶奶先把白粉灰按着四方,畫四個符,中間空處,也畫個符,就教老爹坐在中間符上。分付道:「夜裡有怪物來驚嚇你,你切不可動身,只端端坐在符上,也不要怕他。」李奶奶也結束,箱裡取出一個三四寸長的大金針來,把香燭朱符,供養在神前,貼貼的坐在白粉圈子外等候。
約莫着到二更時分,耳邊聽得風雨之聲,漸漸響近,來到房檐口,就如裂帛一聲響,飛到房裡來。這個惡物,如茶盤大,看不甚明白,望着楊公撲將來。撲到白圈子外,就做住,繞着白圈子飛,只撲不進來。楊公驚得捉身不祝李奶奶念動咒,把這道符望空燒了。卻也有靈,這惡物就不似發頭飛得急捷了。說時遲,那時快,李奶奶打起精神,雙眼定睛,看著這惡物,喝聲:「住!」疾忙拿起右手來,一把去搶這惡物,那惡物就望着地撲將下來。這李奶奶隨着勢,就低身把手按住在地上,雙手拿這惡物起來看時,就如一個大蝙蝠模樣,渾身黑白花紋,一個鮮紅長嘴,看了怕殺人。楊公驚得獃了半晌,才起得身來。李氏對老爹說:「這惡物是老人化身來的,若把這惡物打死在這裡,那老人也就死了,恐不好解手。他的子孫也多了,必來報仇。我且留着他。」把兩片翼翅雙疊做一處,拿過金針釘在白圈子裡符上,這惡物動也動不得。拿個籃兒蓋好了,恐貓鼠之類害他。李氏與老爹自來房裡睡了。
次日,起來升堂,只見有二十來個老人,衣服齊整,都來跪在知縣相公面前,說道:「小人都是龐老人的親鄰,龐某不知高低,夜來衝激老爹,被老爹拿了,煩望開恩,只饒恕這一遭,小人與他自來孝順老爹。」知縣相公說道:「你們既然曉得,我若沒本事,也不敢來這裡做官。我也不殺他,看他怎生脫身!」眾老人們說道:「實不敢瞞老爹,這縣裡自來是他與幾個把持,不由官府做主。如今曉得老爹的法了,再也不敢冒犯老爹,饒放龐老人一個,滿縣人自然歸順!」知縣相公又說道:「你眾人且起來,我自有處。」眾人喏喏連聲而退。
知縣散了堂,來衙裡見李奶奶,備說討饒一事。李氏道:「待明日這干人再來討饒,才可放他。」又過了一夜,次日知縣相公坐堂,眾老人又來跪着討饒,此時哀告苦切。知縣說:「看你眾人面上,且姑恕他這一次。下次再無禮,決不饒了!」
眾老人拜謝而去。知縣退入衙裡來,李氏說:「如今可放他了。」
到夜來,李氏走進白圈子裡,拔起金針,那個惡物就飛去了。
這惡物飛到家裡,那龐老人就在床上爬起來,作謝眾老人,說道:「几乎不得與列位見了。這知縣相公猶可,這奶奶利害。他的法術,不知那裡學來的,比我們的不同。過日同列位備禮去叩頭,再不要去惹他了。」請眾老人吃些酒食,各人相別,說道:「改日約齊了,同去參拜。」
且說楊公退入衙裡來,向李氏稱謝。李氏道:「老爹,今日就可去看薛宣尉了。」楊公道:「容備禮方好去得。」李氏道:「禮已備下了:金花金緞,兩匹文葛,一個名人手卷,一個古硯。」預備的,取出來就是,不要楊公費一些心。楊公出來,撥些人夫轎馬,連夜去。天明時分,到馬龍地方。這宣尉司偌大一個衙門,周圍都是高磚城裹着;城裡又築個圃子,方圓二十餘里;圃子裡廳堂池榭,就如王者。知縣相公到得宣尉司府門首,着人通報入去。
一會間,有人出來請入去。薛宣尉自也來接。到大門上,二人相見,各遜揖同進。到堂上行禮畢,就請楊知縣去後堂坐下吃茶。彼此通道寒溫已畢,請到花園裡廳上赴宴。薛宣尉見楊知縣人品雖是瘦小,卻有學問,又善談吐,能詩能飲。
飲酒間,薛宣尉要試楊知縣才思,叫人拿出一面紫金古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