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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蒟醬是都堂着縣官差富戶去南越國用重價購求來的,都堂也不敢自用,要進朝廷的奇味。富戶吃了千辛萬苦,費了若干財物,破了家,才設法得一罐子。正要換個銀罐子盛了,送縣官轉送都堂,被這蠻子盜出來。富戶因失了醬,舉家慌張,四散緝獲,就如死了人的一般。有人知風,報與富戶。富戶押着正牌,駕起一隻快船,二三十人,各執刀槍,鳴鑼擊鼓,殺奔楊知縣船上來,要取這醬。那兵船離不遠,只有半箭之地。
楊知縣聽得這風色慌了,躲在艙裡說道:「奶奶,如何是好?」李氏說道:「我教老爹不要買他的,如今惹出這場大事來。蠻子去處,動不動便殺起來,那顧禮法!」李氏又道:「老爹不要慌。」連忙叫小廝拿一盆水進艙來,念個咒,望着水裡一畫,只見那只兵船就如釘釘在水裡的一般,隨他撐也撐不動,上前也上前不得,落後也落後不得,只釘住在水中間。兵船上人都慌起來,說道:「官船上必然有妖法,快去請人來鬥法。」這裡李氏已叫水手過去,打着鄉談說道:「列位不要發惱,官船偶然在貴地躲風,歇船在此,因有人拿蒟醬來賣,不知就裡,一時間買了這醬,並不曾動。送還原物便罷,這價錢也不要了。」兵船上人見說得好,又知道醬不曾吃他的,說道:「只要還了原物,這原銀也送還。」水手回來複楊知縣,拿這罐醬送過去。兵船上還了原銀,兩邊都不動刀兵。李氏把手在水盆裡連畫幾畫,那兵船便輕輕撐了去,把這偷醬的賊送去縣裡問罪。楊知縣說道:「虧殺奶奶,救得這場禍!」李氏說道:「今後只依着我,管你沒事。」次日,風也不發了。正是:金波不動魚龍寂,玉樹無聲鳥雀棲。
眾人吃了早飯,便把船放過江。一路上要行便行,要止便止,漸漸近安莊地方。本縣吏書門皂人役接着,都來參拜。
原來安莊縣只有一知一典,有個徐典史,也來迎接相見了,先回縣裡去。到得本次,人夫接着,把行李扛抬起來,把乘四人轎抬了奶奶,又有二乘小轎,幾匹馬,與從人使女,各乘騎了,先送到縣裡去。楊知縣隨後起身,路上打着些蠻中鼓樂,遠近人聽得新知縣到任,都來看。楊知縣到得縣裡,徑進後堂衙裡,安穩了奶奶家小,才出到後堂,與典史拜見。禮畢,就吃公堂酒席。
飲酒之間,楊知縣與徐典史說:「我初到這裡,不知土俗民情,煩乞指教。」徐典史回話道:「不才還要長官扶持,怎敢當此!」因說道:「這裡地方與馬龍連接,馬龍有個薛宣尉司,他是唐朝薛仁貴之後,其富敵國。僚蠻仡佬,只服薛尉司約束。本縣雖與宣尉司表裡,衙門常規,長官行香後,先去看望他,他才答禮,彼此酒禮往來,煩望長官在意。」楊知縣說道:「我都知得。」又問道:「這裡與馬龍多遠?」徐典史回話道:「離本縣四十餘里。」又說些縣裡事務。
飲酒已畢,彼此都散入衙去。楊知縣對奶奶說這宣尉司的緣故。李氏說:「薛宣尉年紀小,極是作聰的。若是小心與他相好,錢財也得了他的。我們回去,還在他手裡。不可託大,說他是土官,不可怠慢他。」又說道:「這三日內,有一個穿紅的妖人無禮,來見你時,切不可被他哄起身來,不要采他。」楊知縣都記在心裡了。
等待三日,城隍廟行香到任,就坐堂,所屬都來參見。發放已畢,只見階下有個穿紅布員領戴頂方頭巾的土人,走到楊知縣面前,也不下跪,口裡說道:「請起來,老人作揖。」知縣相公問道:「你是那縣的老人?與我這衙門有相干也無相干?」老人也不回報甚麼,口裡又說道:「請起來,老人作揖。」
知縣相公雖不採他,被他三番兩次在面前如此侮弄,又見兩邊看的人多了,褻威損重,又恐人恥笑,只記得奶奶說不要立起身來,那時氣發了,那裡顧得甚麼?就叫皂隷:「拿這老人下去,與我着實打!」只見跑過兩個皂隷來,要拿下去打時,那老人硬着腰,兩個人那裡拿得倒?口裡又說道:「打不得!」
知縣相公定要打。眾皂隷們一齊上,把這老人拿下,打了十板。眾吏典都來討饒,楊公叱道:「趕出去!」這老人一頭走,一頭說道:「不要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