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頁
沿路上饑不擇食,寒不思衣。夜宿店舍,雖夢中亦哭。每曰早起趕程,恨不得身生兩翼。行了數日,到了山陽。問巨卿何處住,徑奔至其家門首。見門戶鎖着,問及鄰人。鄰人曰:「巨卿死己過二七,其妻扶靈樞,往郭外去下葬。送葬之人,尚自未回。」劭問了去處,奔至郭外,望見山林前新築一所土牆,牆外有數十人,面面相覷,各有驚異之狀。劭汗流如雨,走往觀之。見一婦人,身披重孝。一子約有十七八歲,伏棺而哭。元伯大叫曰:「此處莫非范巨卿靈樞乎?」其婦曰:「來者莫非張元伯乎?」張曰:「張劭自來不曾到此,何以知名姓耶?」婦泣曰:「此夫主再一之遺言也。夫主范巨卿,自洛陽回,常談賢叔盛德。前者重陽曰,夫主忽舉止失措。對妻曰:」我失卻元伯之大信,徒生何益!常聞人不能行千里,吾寧死,不敢有誤鷄黍之約。死後且不可葬,持元伯來見我屍,方可人士。今日己及二七,人勸云:「元伯不知何曰得來,先葬訖,後報知未晚。‘因此扶樞到此。眾人拽植入金井,並不能動,因此停住墳前,眾都驚怪。見叔叔遠來如此慌速,必然是也。」元怕乃哭倒于地。婦亦大慟,送殯之人,無不下淚。
元伯于囊中取錢,令買祭物,香燭紙帛,陳列于前。取出祭文,酹酒再拜,號泣而讀。文曰:
維某年月曰,契弟張劭,謹以炙鷄絮酒,致祭于仁兄巨卿范君之靈曰:于維巨卿,氣賃虹霓,義高雲漢。幸傾蓋於窮途,締盍淳于荒店。黃花九日,肝矚相盟;青劍三秋,頭顱可斷。堪憐月下淒涼,恍似曰司眷戀。弟今辭母,來尋碧水青松;兄亦囑妻,仁望素車自練。故友那堪死別,誰將金石盟寒?大夫自是生輕,欲把昆吾鍔按。歷干百而不磨,期一言之必踐。倘靈爽之憂存,料冥途之長伴。嗚呼哀哉!尚饗。
元伯發棺視之,哭聲慟地。回顧嫂曰:「兄為弟亡,豈能獨生耶?囊中己具棺槨之費,願嫂垂憐,不棄鄙賤,將劭葬于兄側,乎生之大幸也。」嫂曰:「叔何放出此言也?」勛曰:「吾志己決,請勿驚疑。」言訖,掣佩刀自則而死。眾皆驚愕,為之設祭,具衣棺營葬于巨卿墓中。
本州太守聞知,將此事表奏。明帝憐其信義深重,兩生雖不登第,亦可褒贈,以勵後人。范巨卿贈山陽伯,張元伯贈汝南伯。墓前建廟,號「信義之祠」,墓號「信義之墓。」旌表門閭。官給衣糧,以膳其子。巨卿子范純綬,及第進士,官鴻臚寺卿。至今山陽古蹟猶存,題詠極多。惟有無名氏《踏莎行》一詞最好,詞云:
千里途遙,隔年期遠,片首相許心無變。寧將信義托遊魂,堂中鷄黍空勞勸。月暗燈昏,淚痕如綫,死生雖隔情何限。靈輀若候故人來,黃泉一笑重相見。
第十七卷 單符郎全州佳偶
郟鄏門開戰倚天,周公桔構尚依然。休言道德無關鎖,一閉乾坤八百年。
這首詩,單說西京是帝王之都,左成皋,右澠池,前伊朗,後大河;真個形勢無雙,繁華第一;宋朝九代建都于此。今日說一樁故事,乃是西京人氏,一個是邢知縣,一個是單推官。他兩個都枉孝感坊下,並門而居。兩家宅眷,又是嫡親妹妹,姨丈相稱,所以往來甚密。雖為各姓,無異一家。先前,兩家末做官時節,妹妹同時懷孕,私下相約道:「若生下一男一女,當為婚姻。」後來單家生男,小名符郎,邢家生女,小名春娘。妹妹各對丈夫說通了,從此親家往來,非止一日。符郎和春娘幼時常在一處遊戲,兩家都稱他為小夫婦。以後漸漸長成,符郎改名飛英,字騰實,進館讀書;春娘深居繡閣。各不相見。
其時宋徽宗宣和七年,春三月,邢公選了鄧州順陽縣知縣,單公選了揚州府推官,各要挈家上任。相約任滿之曰,歸家成親。單推官帶了夫人和兒子符郎,自往揚州去做官,不題。卻說邢知縣到了鄧州順陽縣,未及半載,值金韃子分道入寇。金將斡離不攻破了順陽,邢知縣一門遇害。春娘年十二歲,為亂兵所掠,轉賣在全州樂戶楊家,得錢十七干而去。春娘從小讀過經書及唐詩干首,頗通文墨,尤善應對。鴇母愛之如寶,改名楊玉,教以樂器及歌舞,無不精絶。正是:三千粉黛輸顏色,十二朱樓讓舞歌。只是一件,他終是宦家出身,舉止端詳。每詣公庭侍宴,呈藝畢,諸妓調笑虐浪,無所不至。楊玉嘿然獨立,不妄言笑,有良人風度。為這個上,前後官府,莫不愛之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