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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恆言 - 89 / 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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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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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至更深,各自歇息,劭倚門如醉如痴,風吹草木之聲,莫是范來,皆自驚訝。看見銀河耿耿,玉宇澄澄,漸至三更時分,月光都沒了。隱隱見黑影中,一人隨風而至。劭視之,乃巨卿也。再拜踴躍而大喜曰:「小弟自早直候至今,知兄非爽信也,兄果至矣。舊歲所約鷄黍之物,備之己久。路遠風塵,別不曾有人同來?」便請至草堂,與老母相見。範式並不答話,徑入草堂。張劭指座榻曰:「特設此位,專持兄來,兄當高座。」張劭笑容滿面,再拜于地曰:「兄既遠來,路途勞困,且未可與老母相見,杜釀鷄黍,聊且充饑。」言訖又拜。範式僵立不語,但以衫袖反掩其面。劭乃自奔入廚下,取鷄黍並酒,列于面前,再拜以進。曰:「酒看雖微,劭之心也,幸兄勿責。」但見范于影中,以手綽其氣而不食。劭曰:「兄意莫不怪老母並弟不曾遠接,不肯食之?容請母出與同伏罪。」范搖手止之。劭曰:「喚舍弟拜兄,若何?」范亦搖手而止之。劭曰:「兄食鷄黍後進酒,若何?」范蹙其眉,似教張退後之意。劭曰:「鷄黍不足以奉長者,乃劭當日之約,幸勿見嫌。」范曰:「弟稍退後,吾當盡情訴之。吾非陽世之人,乃陰魂也。」劭大驚曰:「兄何放出此言?」范曰:「自與兄弟相別之後,回家為妻子口腹之累,溺身商賈中,塵世滾滾,歲月匆匆,不覺又是一年。向曰鷄黍之約,非不掛心;近被蠅利所牽,忘其日期。今早鄰右送榮英酒至,方知是重陽。忽記賢弟之約,此心口醉。山陽至此,千里之隔,非一日可到。若不如期,賢弟以我為何物?鷄黍之約,尚自爽信,何況大事乎?尋思無計。常聞古人有云:人不能行千里,魂能曰行干裡。遂囑咐妻子曰:」吾死之後,且勿下葬,持吾弟張元伯至,方可入士。‘囑罷,自則而死。魂駕陰風,特來赴鷄黍之約。萬望賢弟憐憫愚兄,恕其輕忽之過,鑒其凶暴之誠,不以千里之程,肯為辭親,到山陽一見吾屍,死亦矚目無憾矣。“言訖,淚如進泉,急離坐榻,下階砌。劭乃趨步逐之,不覺忽踏了蒼苔,顛倒于地。陰風拂面,不知巨卿所在。有詩為證:

 風吹落月夜三更,千里幽魂敘舊盟。只恨世人多負約,故將一死見乎生。


  

 張劭如夢如醉,放聲大哭。那哭聲,驚動母親並弟,急起視之,見堂上陳列鷄黍酒果,張元伯昏倒于地。用水救醒,扶到堂上,半晌不能言,又哭至死。母問曰:「汝兄巨卿不來,有甚利害?何苦自哭如此!」劭曰:「巨卿以鷄黍之約,己死於非命矣。」母曰:「何以知之?」劭曰:「適司親見巨卿到來,邀迎入坐,具鷄黍以迎。但見其不食,再三懇之。巨卿曰:為商賈用心,失忘了日期。今早方醒,恐負所約,遂自則而死。陰魂千里,特來一見。母可容兒親到山陽葬兄之屍,兒明早收拾行李便行。」母哭曰:「古人有云:囚人夢赦,渴人夢漿。此是吾兒唸唸在心,故有此夢警耳。」劭曰:「非夢也,兒親見來,酒食見在;逐之不得,忽然顛倒,豈是夢乎?巨卿乃誠信之士,豈妄報耶!」弟曰:「此末可信。如有人到山陽去,當問其虛實。」劭曰:「人稟天地而生,天地有五行,金、木、水、火、土,人則有五常,仁、義、禮、智、信以配之,惟信非同小可。仁所以配木,取其生意也。義所以配金,取其剛斷也。禮所以配水,取其謙下也。智所以配火,取其明達也。信所以配土,取其重厚也。聖人云:」大車無輗,小車無(車兀),其何以行之哉?『又云:「自古旨有死,民無信不立。』巨卿既己為信而死,吾安可不信而不去哉?弟專務農業,足可以奉老母。吾去之後,倍加恭敬;晨昏甘旨,勿使有失。」遂拜辭其母曰:「不孝男張劭,今為義兄范巨卿為信義而亡,須當往弔。己再三叮吟張勤,令侍養老母。母須早晚勉強飲食,勿以憂愁,自當善保尊體。劭于國不能盡忠,于家不能盡孝,徒生於天地之司耳。今當辭去,以全大信。」母曰:「吾兒去山陽,干裡之遙,月餘便回,何放出不利之語?」劭曰:「生如淳漚,死生之事,旦夕難保。」慟哭而拜。弟曰:「勤與兄同去,若何?」元伯曰:「母親無人侍季,汝當儘力事母,勿令吾憂。」灑淚別弟,背一個小書囊,來早便行。有詩為證:

 辭親別弟到山陽,千里迢迢窖夢長。豈為友朋輕骨肉?只因信義迫中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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