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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 232 / 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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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第232頁 / 共244頁。

 列文站在一所新蓋好房頂的穀倉——尚未落盡樹葉、還散髮着香氣的榛樹枝作板條,茅屋頂用新剝去皮的白楊木做房梁——透過敞開的大門凝視着打穀時迴旋飛揚的乾燥而刺鼻的灰塵,時而凝視着被炎熱的陽光照耀着的打穀場上的青草和剛剛從穀倉裡搬運出來的新鮮麥稈;時而凝視着長着花斑頭頂和白胸脯的燕子,它們啁啾着,鼓動着翅膀飛進房檐下,歇落在門口的亮處;時而凝視着在陰暗的、塵土飛揚的穀倉裡奔忙着的人們,於是他心上產生了無數的怪念頭:「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呢?」他想。「我為什麼站在這裡,強迫他們勞動呢?他們為什麼全都這樣賣力,而且極力在我面前表現得非常勤奮呢?我認識的這位馬特列娜老婆婆這麼拚命幹什麼(失火的時候一根大梁打中了她,我曾為她醫治過)?」他想,望着一個瘦削的農婦,她正用耙子把穀子耙攏來,她的曬得黑黝黝的赤腳在高低不平的堅硬打穀場上吃力地走着。「當時她身體複原了,但是今天或者明天,或者十年之內,人們就會埋葬她,於是她什麼都不會遺留下來,而那個以那樣靈活而細氣的動作揚掉麥穗上的穀殼、穿紅衣服的漂亮姑娘也什麼都不會留下來。人們也會埋掉她,還有那匹斑馬,那是不久的事了呢,」他深思着,望着一匹肚皮一起一伏、鼻孔脹大、呼吸急促的馬,它正踩着在它身下轉動着的斜輪子。「他們會埋葬了它,而那個正在把穀子放進機器裡、鬈曲的鬍鬚上落滿糠皮、白肩膀上的襯衫破了一大塊的費奧多爾,也會被人們埋葬掉。而他卻還在解谷捆,吩咐什麼、對婦女們吆喝着、手腳麻利地把轉動着的輪子上的皮帶整理好了。況且,不僅僅是他們,我也會被人們埋葬掉,什麼也不留下來呢。這都是為了什麼呢?」

他想著這個,同時看了看表,計算他們一個鐘頭之內可以打多少。他必須知道這個,好據此來定每天的工作定額。


  

「快一個鐘頭了,他們才開始打第三垛,」列文想,走到正在把穀物放進機器裡的那個人跟前,用壓倒機器的轟隆聲的聲音叫他每次少往裡面放一點。

「你一次放進去的太多了,費奧多爾!你看,都堵塞住了,所以就不順暢了。要放得均勻!」

費奧多爾,被粘在汗淋淋臉上的灰塵弄得漆黑,喊了句什麼作為回答,但是仍舊不照列文希望的去做。

列文走到機器跟前,把費奧多爾推到一邊,親自動手把穀物放進機器裡去。

一直幹到農民們快吃午飯的時候,他和費奧多爾才一起離開穀倉,站在打穀場上一堆新收割下來的、留做種籽的、整齊的黃色黑麥旁邊,交談起來。

奧費多爾來自一個遙遠的村落,就是列文以前按照合作經營方式出租土地的那個地方。目前他把那塊土地租給一個打掃院子的人了。

列文和費奧多爾談起這塊地來,打聽那個村落裡的一個富有的、人品很好的農民普拉東,明年會不會租那塊土地。

「地租太高,普拉東繳不起,康斯坦丁·德米特裡奇,」那個農民回答,從被汗水濕透的襯衫懷裡摘下黑麥穗。

「但是基裡洛夫怎麼繳得起呢?」

“米秋赫(那個農民這樣輕視地稱呼那個打掃院子的),康斯坦丁·德米特裡奇,他怎麼會繳不起呢!這傢伙很會壓榨別人,他還會從中撈一把哩。他連個基督徒都不可憐的!可是福卡內奇大叔(他這樣稱呼普拉東老頭),難道他會剝削別人嗎?他借錢給別人,有時就算了,有時不要全部歸還。這全看是什麼人呀!

「但是他為什麼不要人家還錢呢?」

「哦,可見人跟人不同啊!有一種人只為了自己的需要而活着,就拿米秋赫說吧,他只想填滿肚皮,但是福卡內奇可是個老實人。他為了靈魂而活着。他記着上帝。」


  

「他怎麼記着上帝呢?他怎麼為靈魂活着呢?」列文几乎喊叫起來。

「您知道怎麼樣的,正直地,按照上帝的意旨。您要知道,人跟人不同啊!譬如拿您說吧,您也不會傷害什麼人的……」

「是的,是的,再見!」列文說,激動得透不過氣來,於是扭過身去,拿起手杖迅速地走回家去了。一聽到那個農民說普拉東為他的靈魂正直地、按照上帝的意旨活着,一些模糊的、但是意義重大的思想就湧上他的心頭,好像從封鎖着它們的地方掙脫出來一樣,全都朝着一個目標衝去,在他的腦海裡迴旋着,以它們的光彩弄得他頭昏目眩。

十二

列文沿著大路邁開大步走着,他所留意的與其說是他的思想(他還不能清理出個頭緒),毋寧說是那種他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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