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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 86 / 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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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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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這樣,他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怎樣看、怎樣走動才好。談不相干的事他感覺得不像話,不行;談死和喪氣的話——也不行;沉默吧,還是不行,「假如我望着他的話,恐怕他會認為我在觀察他;我要不望着他的話,他就會以為我想旁的事情去了。假如我踮着腳走,他會不高興;放開腳步走吧,我又覺得慚愧。」可是基蒂顯然沒有想到自己,而且也沒有餘暇想到自己;她只在替他着想,因為她心中有數,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她對他說她自己的事,說她的婚禮,微笑着,同情他,安慰他,談着病人痊癒的例子,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可見她是胸有成竹的。她和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的舉動不是本能的、動物的、不合理的,證據就在於:除了肉體上的護理,使病人減輕痛苦外,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和基蒂都為臨死的人要求比肉體上的治療更重要的東西,和肉體全然無關的東西。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談到那個死去的老人時,曾經說過:「哦,謝謝上帝!他領了聖餐,也受了塗油禮;但願我們大家都死得像他一樣。」卡佳也是一樣,除了操心襯衣、褥瘡、飲料以外,第一天就說服了病人必須領聖餐和受塗油禮。

晚上從病人房間回到自己的兩個房間裡,列文低着頭坐著,不知道怎樣辦才好。他不但想不到吃晚餐,想不到準備就寢,想不到考慮他們要做些什麼,他甚至對他妻子說話都辦不到了:他不好意思那樣。基蒂相反地比平常更活躍,她甚至比平常更有生氣。她吩咐開晚飯,親自打開行李,而且親自幫着鋪好床,甚至也沒有忘記在上面撒殺蟲粉。她表現得那樣機警,思想那樣靈活,如同一個男子在交戰或格鬥之前,在人生的危險和決定性關頭所表現的,在那種關頭一個男子一生中只有一次表現出他的價值,表現出他過去並沒有虛度光陰,而都是為這種關頭作的準備。


  

一切她都做得很順利,還不到十二點鐘,一切東西就都清潔齊整地佈置好了,佈置得這旅館的房間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樣:床鋪好了,刷子、梳子、鏡子都拿了出來,桌布也鋪起來了。

列文覺得現在吃飯、睡覺、甚至談話都是不可饒恕的,在他看來,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不適宜的。她卻理好刷子,可是她做這一切,絲毫沒有令人討厭的地方。

但是他們兩人都吃不下東西,而且很久不能都入睡,甚至很久都沒有上床睡覺。

「我說服了他明天接受塗油禮,我真高興得很哩,」她說,穿著睡衣坐在她的折鏡面前,用一把精緻的梳子梳着她的柔軟芳香的頭髮。「我沒有看見過,可是我知道,媽媽告訴過我,有祈求恢復健康的祈禱呢。」

「你真以為他還能夠復元嗎?」列文說,望着她那圓圓的小頭後面,每當她把梳子往下梳的時候就隱沒了的細長的髮捲。

「我問過醫生;他說他活不了三天以上了。但是他們怎麼會知道呢?無論怎樣,我說服了他,我還是高興的,」她說,從她的頭髮縫裡斜眼望着她丈夫。「一切事情都難料呢,」她帶著每當她談到宗教問題的時候總是流露在她臉上的那種特別的、有幾分狡猾的表情,這樣補充說。

自從他們訂婚那次談到宗教以後,他和她一直都沒有談過這個題目,但是她仍然參加宗教儀式、上教堂、做禱告等等,始終抱著應該如此的信心。儘管他抱著相反的信念,但是她卻堅信:他和她是一樣的,甚至是比她還要好得多的基督徒;他對於宗教所發表的一切議論只不過是他的荒誕的男性的狂想之一,正如他談判她的broderieanglaise時說,好人補窟窿,而她卻故意挖窟窿,等等的話一樣。

「是的,你看這個女人,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她簡直不會料理這一切呢,」列文說。「而且……我該承認,你這回來了,我非常,非常高興哩。你是這麼純潔……」他拉住她的手,卻沒有吻它(在死亡臨近的時候去吻她的手是不相宜的);他只帶著悔罪的神情緊緊握住它,望着她的發亮的眼睛。


  
「要是你一個人來就要痛苦死了,」她說,把兩臂高高舉起,遮住她那高興得漲紅了的臉頰,輓起腦後的髮辮,用髮針別上。「不,」她繼續說,「她不知道怎麼辦……幸虧我在蘇登學了不少。」

「難道那裡也有病得這麼重的人嗎?」

「還要重哩。」

「可怕的是我不由得想起他年輕時候的樣子。你不會相信他從前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少年,可是那時候我竟不瞭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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