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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恰恰我得到這樣的幸福呢!這太不自然,太美滿了,」他說,吻她的手。
「我覺得正相反;我覺得越是美滿,就越是自然。」
「你的小髮捲鬆了呢,」他說,小心地把她的頭扭過來。
「小髮捲,啊,是的。不,不,我們正忙着工作呢!」
但是工作並沒有再進展下去,當庫茲馬進來通報茶已經擺好的時候,他們才愧疚地跳開了。
「他們從城裡回來了嗎?」列文問庫茲馬。
「他們剛回來,正在解開東西。」
「快來,」她走出書房的時候對他說,「要不然,我不等你來就把所有的信都看了。讓我們去兩人合奏吧。」
只剩下一個人,把原稿放進她買來的新紙夾以後,他在那隨着她一同出現的安着精美配件的新洗臉架旁洗了手。列文對自己的想法微笑着,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一種近似懊悔的感情苦惱着他。在他現在的生活中有一些可恥的、脆弱的、他所謂加菩亞①式的地方。「這樣子生活下去可不對,」他想。
①加菩亞,意大利古都名。加菩亞式即懶惰的、享樂的意思。
“快三個月了,我差不多什麼也沒有做。今天,差不多是第一次,我開始認真地工作,而結果怎樣呢?我剛開了個頭,就拋開了。就連我的日常事務,我也差不多都丟開了。我差不多沒有步行或是乘車到田莊上視察過。我有時捨不得離開她,有時看她一個人太悶。我曾經想,結婚前的生活沒有多大意思;結婚後真正的生活就會開始了。可現在呢,差不多三個月過去了,我從來沒有這樣懶散地虛度過時光。不,這是不成的,我一定得開始。自然,這不是她的過錯。一點也不能怪她。我自己應當堅強一點,保持我的男子的獨立性。要不然,我就會養成這樣的習慣,並且使得她也習慣于這樣……
當然不能怪她,”他自言自語。
但是任何一個感到不滿的人,要他不歸咎于別人,特別是和他最親近的人,是很難的。而列文模糊地感覺到,雖然不怪她本人(什麼事都不能怪她),但是要怪她所受的那種太淺薄無聊的教育。(「那傻瓜恰爾斯基!我知道她想阻止他,卻不知道怎樣阻止。」)「是的,除了對家務事有興趣(那種興趣她是有的),除了對裝飾和broderieanglaise有興趣以外,她沒有別的真正的興趣了。無論對我的工作,對田莊,對農民也好,無論對她相當擅長的音樂也好,對讀書也好,她都不感興趣。她什麼也不做,就十分滿足了。」列文在心裡責備她,卻不瞭解她正在準備進入那快要到來的活動時期,到那時,她又要做丈夫的妻子,做一家的主婦,還要生產、撫養和教育小孩。他不知道,她本能地感到了這點,正在準備迎接這種沉重的勞動,並不為她現在盡情享受無憂無慮和愛情幸福的時刻而責備自己,同時她正在快樂地築着她的未來的巢。
十六
當列文走上樓去的時候,他的妻子正坐在新的茶具後面的新的銀茶炊旁,她讓老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坐在一張小桌旁邊,給她倒了一滿杯茶,正在讀多莉的來信。她經常不斷地和他們通信。
「您看,您的好太太讓我陪她坐一會兒哩,」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說,向基蒂親切地微笑着。
在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的這句話中,列文覺察出來最近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和基蒂之間的不快已經結束了。他看到雖然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因為新主婦奪去了她的權柄而覺得傷心,但是基蒂還是征服了她,使她愛上她了。
「你瞧,我看了你的信,」基蒂說,把一封文理不通的信交給他。「這大概是那個女人寫來的。你哥哥的……」她說。
「我沒有看完。這兩封是我家裡和多莉寫來的。真想不到啊!多莉帶著塔尼婭和格里沙去參加了薩爾馬茨基家的兒童舞會哩!塔尼婭扮了侯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