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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 17 / 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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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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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龍斯基今年冬天升了上校,離開了聯隊,一個人住着。吃過早飯,他立刻躺在沙發上,五分鐘後,他最近幾天目擊的醜惡場景的回憶和安娜的形像同那個在獵熊時扮演了重要角色的農民的形像混成了一團,弗龍斯基就這樣睡着了。他在薄暮時分醒來,恐怖得全身發抖,連忙點燃了一枝蠟燭。

「什麼事?什麼?我夢見了什麼可怕的事呢?是的,是的;好像是一個鬍鬚蓬亂、身材矮小、骯髒的農民彎下腰去做什麼,突然間他用法語說出一句什麼奇怪的話來。是的,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夢見別的什麼了,」他自言自語。「可是為什麼那樣怕人呢?」他歷歷在目地回想起那個農民和他說出的不可解的法語,一陣恐怖的寒戰掠過他的脊背。


  

「多麼荒謬啊!」弗龍斯基想著,瞧了瞧表。

已經八點半了。他按鈴叫僕人來,急忙穿上衣服,走到台階上,全然忘記了那場夢,只擔心去遲了。當他到卡列寧家門口的時候,他又看了看表,知道只差十分鐘就九點了。一輛套上一對灰色馬的高大狹窄的馬車正停在門口。他認出來這是安娜的馬車。「她預備到我那裡去呢,」弗龍斯基想,「她這樣做倒好。我真不高興走進這幢房子哩。但是沒有關係,我總不能躲藏起來,」他想著,於是,帶著他從小所特有的、好像一個問心無愧的人那樣的態度跳下雪橇,向門口走去。門開着,看門人胳臂上搭着毛毯呼喚着馬車。弗龍斯基雖然從來不注意瑣細的事情,這時候卻注意到看門人望了他一眼時那種驚訝的表情。就在門口,弗龍斯基差一點和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撞了個滿懷。煤氣燈光照着卡列寧那頂黑帽下面的沒有血色的、塌陷下去的面孔和那在外套的海狸皮領下顯得觸目的白領帶。卡列寧的凝滯的、遲鈍的眼睛緊盯着弗龍斯基的臉。弗龍斯基鞠了鞠躬,而阿列克謝·亞歷山德羅維奇咬着嘴唇,把手在帽邊舉了舉,就走過去了。弗龍斯基看見他頭也不回地坐上馬車,從車窗口接了毛毯和望遠鏡,就消逝了。弗龍斯基走進前廳。他的眉頭皺起,他的眼睛閃爍着驕傲的憤怒的光芒。

「這算什麼處境啊!」他想。「假如他要決鬥,要維護他的名譽,我倒可以有所作為,可以表現出我的熱情;但是這種懦弱或是卑怯……他使我處在欺騙者的地位上,我從來不想,而且也決不想這樣的。」

自從在弗列達花園和安娜談過話之後,弗龍斯基的思想發生了很大變化。不自覺地屈服于安娜的懦弱——她完全委身於他,一心一意期待他來決定她的命運,隨便什麼事都甘願承當——他早就不再想像他們的關係會像他所想的那樣結束了。他追求功名的計劃已經退到後面,而且,感覺到他已越過了一切都規定得很明確的活動範圍,他完全沉溺在熱情裡,那熱情越來越把他和她緊緊地系在一起了。

他還在前廳裡,就聽到她的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他知道她曾經等候過他,傾聽過他來的動靜,現在又回客廳去了。

「不!」她一見他就叫喊了一聲,她剛叫出聲來,淚水就湧進她的眼睛裡。「不,假使事情像這樣繼續下去的話,結局會來得還要快,還要快的。」

「什麼事,親愛的?」

「什麼事?我好苦地等了一個鐘頭,兩個鐘頭……不,我不!……我不能和你爭吵。你當然是不能來。不,我不要!」

她把兩手搭在他肩膊上,用深澈的、熱情的同時又像探詢般的眼光望了他好久。她細細地審視着他的臉來彌補她沒有看見他的那段時間。她每次看見他的時候,總是使實際上的他吻合她想像中的他的姿影。(那是無比的優美,在現實中不會有的。)



「你碰見他了嗎?」她問,當他們在桌旁燈光下坐下的時候。「這是你遲到的處罰哩。」

「是的,但是怎麼回事呢?他不是要去出席會議嗎?」


  

「他去過回來了,又到什麼地方去了。但是沒有關係。不談這個吧。你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還和那位親王一道嗎?」

她知道他的生活的一點一滴。他本來想要說他因為昨晚一夜沒有睡,所以不知不覺睡着了,但是望着她那激動的幸福的面孔,他感到羞愧。因此他只好說親王走了,他不得不去報告。

「但是現在事情結束了嗎?他已經走了嗎?」

「謝謝上帝,已經結束了!你真不會相信我覺得這事多麼難以忍受啊。」

「為什麼?那不是你們青年男子常過的生活嗎?」她說,皺起眉頭;於是拿起擺在桌上的編織物,她開始把鈎針抽出來,沒有望弗龍斯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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