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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 14 / 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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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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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上了床——不知道他是睡着了呢,還是沒有睡着,像病人一樣輾轉反側着,不住地咳嗽,當他咳不出來的時候,就抱怨一句什麼。有時他的呼吸非常困難,他就說:‘啊,我的上帝!”有時他給痰堵住了,他就憤怒地埋怨說:「噢,真見鬼!」列文很久睡不着,聽著他的動靜。列文的思緒萬千,但是一切思想只歸結到一點——死。

死,萬物不可逃避的終結,第一次勢不可擋地出現在他面前。而死——就在這位親愛的哥哥的身體裡,他半睡半醒地呻吟着,而且由於習慣混淆不清地時而呼喚上帝,時而詛咒魔鬼——對於他已不像從前那麼遙遠了。他感到死也存在於他自己的身體裡。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那麼就是三十年以後,難道還不是一樣?這不可逃避的死到底是什麼——他不但不知道,不但從來沒有想過,而且也沒有力量,沒有勇氣去想。


  

「我工作,我要做點什麼事,但是我卻忘記了一切都要終結,我忘記了——死。」

他在黑暗中坐在床上,蜷縮着身體,抱著兩膝,由於思想緊張而屏息靜氣,他在沉思。但他越是緊張地思想,他就越看得明白:無疑是這麼回事,實際上他在人生中遺忘了和忽視了一個小小的情況——就是,死會到來,一切都會完結,沒有什麼事值得開頭,反正是毫無辦法。是的,這是可怕的,但事實就是這麼回事。

「可是我還活着。現在怎樣辦才好呢?怎樣辦才好呢?」他絶望地說。他點上蠟燭,小心地起了床,走到鏡子面前照照他的面孔和頭髮。是的,他的兩鬢已有了白髮。他張開嘴。他的臼齒已開始壞了。他露出筋肉豐滿的臂膀。是的,很強壯。可是躺在那裡用殘肺呼吸的尼古拉也曾有過強壯健康的身體呀。於是他突然回想起他們小的時候怎樣一道上床,又怎樣只等費奧多爾·巴格達內奇一走出房間就互相投擲枕頭,哈哈大笑,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就連他們畏懼費奧多爾·巴格達內奇的心理也抑止不住那沸騰盈溢的人生的幸福之感。

「現在,那塌陷的、空洞的胸膛……而我,也不知道將來怎樣……」

「咳,咳!該死!你為什麼老折騰,你為什麼還不睡呢?」

哥哥的聲音向他叫喊。

「唉,我不知道,我失眠了呢。」

「我倒睡得很好,現在我不出汗了。你來看看,摸摸我的襯衫。沒有濕吧?」

列文摸了摸,就退到屏風後面,吹熄了蠟燭,但是他卻很久沒有睡着。如何生活的問題對於他剛變得明朗一點,就平地出現一個新的、不能解決的問題——死。

「哦,他快要死了——是的,他恐怕活不到春天了,怎麼幫助他呢!我能對他說什麼呢?關於這事,我知道什麼呢?我甚至忘了有這麼回事。」

三十二


  
列文早已觀察到,當人們過分隨和溫順而使人感到不安的時候,他們往往會一下子變得過分苛刻和吹毛求疵到令人難堪的地步。他覺得他哥哥就會這樣。而他的尼古拉哥哥的溫和態度的確沒有維持多久。在第二天早晨,他就變得暴躁起來,好像拚命和弟弟為難似的,專觸他的最痛的地方。

列文感到過錯在自己,而又不能改正。他感覺得如果他們兩人都不裝模作樣,而說了所謂的真心話——就是照實說出他們所想的,所感到的——的時候,他們是只會面面相覷,而康斯坦丁就只能說:「你快要死了,你快要死了!」而尼古拉就只能回答:「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但是我怕,我怕,我怕呀!」假如他們只說真心話的時候,他們就再也不能說別的什麼了。但是那樣就不能生活了,所以康斯坦丁極力想做他這一生一直想要做、可是不會做的事情,那種事情,照他觀察,許多人都會做,而且非如此就不能生活:他極力想說些不是他心裡所想的話,但是他又總感覺得那聽起來很虛偽,感覺得哥哥會看穿他的心思,而且會生氣。

第三天,尼古拉又引他弟弟向他說出他的計劃,開始不但對它吹毛求疵,而且故意把它和共產主義混為一談。

「你只是採用了別人的思想,但是你卻歪曲了它,極力想把它應用在不能應用它的地方。」

「可是我對你說這兩者毫無共同之處。他們否認財產、資本、遺產的正當性,而我,卻不否認這種重要的刺激因素,(列文本來討厭用這種字眼,但是自從他潛心著作以來,他就不自覺地更加頻繁地使用這種外國詞彙。)我需要的只是調節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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